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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弗羅拉斯的主意 文 / 儒勒·凡爾納

    巴爾薩克考察隊的驚險遭遇--第十章弗羅拉斯的主意

    第十章弗羅拉斯的主意

    這一夜的最後幾小時,很少有人合眼。情況大大地複雜化了,誰也沒有看到出路。除了另造飛行器,卡馬雷沒有別的辦法。然而,口糧只夠吃十五天了,製造飛行器卻需要漫長的兩個月。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面,顯然是自己欺騙自己。

    更使人失望的是,在經過認真核查之後發現,口糧儲備沒有十五天的份量,而只能敷衍十天左右了。這樣,到四月底他們就得挨餓。為了推遲挨餓的日子,他們決定盡量節省用糧。

    在吃了一頓比往日任何一餐都要寒酸的早飯之後,卡馬雷在客人們的陪同下去審問受傷者。

    「您是誰?」他問道。

    「弗爾庫斯-達維特。」

    「這是化名。把您的真名實姓說出來。」

    「達尼愛爾-弗朗。」

    「什麼民族?」

    「英國人。」

    「您在布勒克蘭特的職務?」

    「顧問。這是對跟基列爾一起統治這個國家的人的稱呼。」

    「您來這裡很久了嗎?」

    「一開始就來了。」

    「您以前就認識基列爾?」

    「是的,我在大尉巴克斯頓的隊伍裡認識他的。」

    冉娜聽到這個名字時全身顫慄了一下:命運給她送來了新的見證人。

    「在巴克斯頓的隊伍裡?」卡馬雷重複了一句,「為什麼我沒有認出您來呢?」

    「可能我的變化太大了,」受傷者平心靜氣焰答道,「可是我記得您,卡馬雷先生!」

    冉娜-巴克斯頓忍不住了,插了進來:

    「在蓋裡-基列爾出現之前您就在巴克斯頓大尉的部隊裡嗎?」

    「是的。」

    「為什麼巴克斯頓大尉那麼輕易地接待了他?」

    「不知道。」

    冉娜繼續問道:「是不是蓋裡-基列爾來之後,他便成了實際上的指揮官?」

    「是的,」弗朗答道。他感到奇怪,為什麼向他問起早些年發生過的這些事件。

    「是蓋裡-基列爾命令巴克斯頓大尉的隊伍幹了那麼多的壞事,招致大尉滅亡的嗎?」

    「是的。」

    「巴克斯頓大尉與這些罪行有關係嗎?」

    「沒有。」

    「你們聽到了嗎,先生們?」她轉向自己的同伴們。「為什麼巴克斯頓把權力讓給了他?」

    「這個我怎麼知道?」弗朗立即反駁。

    看樣子,他是誠實的,冉娜不再追問這一點。

    「那麼,您是否知道,巴克斯頓大尉是怎麼死的?」

    「他在戰鬥中被擊斃的,」弗朗滿有把握地答道,「當時死了很多人。」

    冉娜-巴克斯頓歎了一口氣。

    「我的提問完了。」她說道。

    工程師繼續問下去。

    「建設這個城市的黑人當初是怎麼搞來的?」

    弗朗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多麼愚蠢的問題呵!

    「見鬼!當然是從村子裡弄來的。」

    「用什麼辦法呢?」

    弗朗聳了聳那沒有受傷的肩膀:

    「開玩笑……好像您不知道。把他們搶來,這不就得了。」

    「嗯!」卡馬雷沉重地低下頭,「那麼,最初需要的那些機器是從哪裡來的?」

    「從月亮上,很明顯。」弗朗挖苦地答道。

    「是從歐洲來的嗎?」

    「當然。」

    「怎麼把它運來的呢?」

    「顯然,不是從空中。卡馬雷先生,這些問題太可笑了。機器是從輪船上運來的。」

    「在哪裡上岸呢?」

    「科托努1。」

    1科托努——達荷美的海港。

    「可是從科托努到布勒克蘭特有這麼遠,怎麼運到這裡來的呢?」

    「靠駱駝、馬匹、牛和黑人。」弗朗很乾脆地答道。他的耐心快完了。

    「這麼遠的路程,恐怕死了不少黑人吧?」

    「我沒有興趣去給他們計數。」弗朗發牢騷了。

    卡馬雷轉入另一個題口:

    「那些機器是用錢買的嗎?」

    「真見鬼,」弗朗叫起來,他認為問這些問題太荒唐了。

    「就是說,布勒克蘭特有錢?」

    「錢倒不少。」

    「哪裡來的呢?」

    弗朗再也忍不住了。

    「這些問題最好是問您自己,為什麼要問我呢?您造的哪些飛行器難道是開玩笑的?您自己很清楚:那些飛行器把蓋裡-基列爾和他的夥伴們運到巴沙庫什群島去,他們再從那裡坐輪船去歐洲遊玩一番,大都是去英格蘭。而且,您也知道,歐洲有那麼多的銀行,有那麼多的有錢的老太婆,有那麼多不經邀請就可以上門拜訪的闊佬。」

    「這種『遊玩』是經常的嗎?」卡馬雷問道,他感到恥辱,臉都紅了起來。

    「每年大約三、四次。最近一次在四個月之前。」

    「這次拜訪了誰?」

    「不太清楚,我這回沒有去。可能是個銀行,但是有一點我是知道的:這次撈的油水比哪次都多。」

    卡馬雷沉默了,看起來他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歲。

    「最後一句話,弗朗。」他說:「田野裡有多少耕作的黑人?」

    「四千左右,也可能還要多些。另外還有一千五百女人。」

    「這些人也是像以前那樣搶來的嗎?」

    「不,」弗朗很平靜地回答道,「現在,已經有了飛行器,用它們運來的。」

    「呵!」卡馬雷說道,「那麼,您是如何進來的?」

    弗朗猶豫起來。這個問題很嚴肅,但總得回答。

    「從貯水池裡來的。三天前就把河裡的閘板關上了,使你們抽不上水來。皇宮的貯水池干了,工廠的貯水池也同樣干了。而兩個貯水池是通過廣場下面的一條管道連接起來的,我和楚木庚就從這條管道爬進來了。」

    幾個小時前,工程師已經知悉,水泵恢復抽水了。他明白楚木庚的屍體在蓋裡-基列爾那邊起了作用,使他拉開水閘,讓河水像往常一樣流進來了。

    「好啦,謝謝您。」卡馬雷說道。他要知道的東西都瞭解到了。

    四月十三日和十四日兩天,沒有發生新的事件。敵人的封鎖相當嚴密,工廠的周圍,河岸上,廣場裡,都有「快樂的小伙子」在站崗,監視著工廠,誰也不能出去。而且有跡象表明:除非被包圍者讓飢餓逼得投降,否則,封鎖是不會撤銷的。

    飛行器出事之後,阿美傑-弗羅拉斯一直在尋求逃出困境的辦法。到四月十四日晚上,辦法想出來了。十五日早晨,他和東加勒商量了一陣,然後把他的同伴叫在一起,到工程師那裡去。

    卡馬雷把自己關在房裡,單獨地忍受著知道真相後的痛苦。他現在才明白:布勒克蘭特的建成和發展,完全建築在搶劫和殺人的基礎上,他現在才知道那些他賴以實現自己的發明計劃的黃金有著可恥的來歷。

    阿美傑-弗羅拉斯和他的同伴們到來的時候,他還在痛苦地沉思。他深深地陷在安樂椅裡,一動也不動,眼睛發呆,看樣子已精疲力盡。他已經兩晝夜沒有吃一點東西了。

    阿美傑-弗羅拉斯感到和這樣的對談者說話不合適,他原來是期望看到先前那個靈巧的工程師的。東加勒根據弗羅拉斯的囑咐送來了吃的東西,勸卡馬雷吃一點,工程師順從地把它吃了,這時,他那蒼白的臉上才有了點血色。

    「我想出了一個主意,要逃脫這個毫無出路的困境,」弗羅拉斯開腔了,「我們可以爭取無數同盟者的幫助,這些人就在您身邊。」

    「什麼樣的同盟者?」巴爾薩克和沙多雷同時問道。

    「第二街區的那些失去自由的黑人。要知道,除了婦女,他們也有四千多人,這是個不容忽視的力量。」

    「對,」巴爾薩克說道,「不過這些黑人手無寸鐵,也不知道我們的存在。」

    「所以,」弗羅拉斯答道,「應當去和他們聯繫,把他們武裝起來。」

    「誰到這些黑人那裡去呢?」巴爾薩克問。

    「和他們一樣的黑人——東加勒。」

    「但是工廠已經被封鎖了!他一出現就會碰到排槍的射擊。」

    「不,他不能從門口出去,他應該在深夜躲到田野裡去,混進黑人群裡,然後就可以和他們一起進城。卡馬雷先生,您能不能打一條地道,從警戒線的地下通到田野裡去?」

    「毫無問題,」卡馬雷答道,抬起頭來。

    「在一般情況下,這要拖很長時間。」卡馬雷想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我可以設計一種機器來節省時間,我馬上就設計,這種機器在沙漠地帶打洞效果很好。製造機器和挖地道加在一起,只要十五天就夠了。」

    只要在卡馬雷面前擺著技術問題,他就得心應手,如魚得水了。他的大腦開始工作了,目光也靈活起來。

    「還有個問題,」弗羅拉斯說道,「打地道不會把您的人都佔用嗎?」

    「還可以剩下相當多的人。」

    「其餘的人是否可以在這段時間製造三、四千件武器,比如刀呀,矛呀,棍子呀,以及各種刺人的、砍人的武器?」

    「可以。」卡馬雷答道。

    「您能不能在預定的日期,把這些武器送到第二街區去,而不被蓋裡-基列爾的人發覺呢?」

    「這有點困難,」卡馬雷安然答道,「不過可以在黑夜裡運過去。」

    弗羅拉斯輕鬆地舒了一口氣。

    「我們有救啦!」他叫起來,「您知道,卡馬雷先生,東加勒將從地道出去,和那些黑奴混在一起,準備在夜裡起義,這些不幸的人一定在等待著那一天。只要得到武器,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起來鬥爭。開始工作吧!」

    「我已經開始了,」卡馬雷平靜地說,坐到繪圖桌旁。

    已經開始製造的那架飛行器被擱在一邊。全體工人都行動起來了:有的製造武器,有的製造挖土機,有的不知為什麼在鑽一段粗圓木,還有一些人在牆根下挖一個大豎井。

    四月二十一日,豎井挖有十米深了。卡馬雷認為已經足夠,於是開始往橫裡掘進。工程師設計了一個大約五米長、三十厘米直徑的鋼錐,它的表面周圍有排列規則的螺旋齒。電動馬達使它旋入鬆散的泥土裡,泥沙落進圓錐裡面,從它的後面流出。然後這些泥沙從井裡運出來。

    當這個巨大的螺旋鑽掘進土裡之後,坑道上壁的砂土也被它本身撐住不致往下落。鋼錐的後面,連接著一個同樣直徑的被千斤頂往前推動的金屬圓筒。這樣,水平方向的地道就成了一個八至十米長的金屬管道。挖好地道之後,要用一台較小的螺旋鑽開一個通往地面的出口。

    在這些工作進行的過程中,總不見卡馬雷的影子。只有在需要解決一個複雜的技術問題時,他才臉色陰沉地、精神恍惚地出現,而且很快地又藏到自己的住所裡去了。

    挖地道的工程在預定的時間內完成了。四月二十三日,天一亮,一條八十米長的管道已經安裝好了,餘下的工作就是要挖一個出口井,在太陽出來之前完成。

    時間不容再拖:口糧最多只夠吃到四月二十七日,而且每餐的份量已少得可憐。

    工人們的情緒逐漸有了變化。為了求解放,大家工作是熱心的,但他們臉色陰沉,而且不時地用充滿悲哀的言語互相交談。他們對不久前還被認為具有超人力量的工程師,開始失去信心。是呵,這位魔術師雖然有天才,卻不能保證他們不被餓死,他的感召力在逐漸下降。

    另一方面,怨言開始在工廠裡傳佈開來。這是在皇宮第一次向工廠進攻之前,卡馬雷的關於冉娜-巴克斯頓的幾句話引起的。那時,蓋裡-基列爾對他的女俘虜的意圖並不怎樣引起人們的重視。當處境進一步惡化,力量的衰竭削弱了人們的理智時,蓋裡-基列爾想入非非的念頭就突出地被列入議論範圍了。

    很多人認為,他們被包圍,挨餓,受苦,完全是為了巴克斯頓小姐那雙漂亮的眼睛,這是毫無疑問的。如果她投降,可能馬上就有和平日子過了。把一百五十個人的生命當犧牲品去救她一人,似乎太不值得。

    冉娜-巴克斯頓從偶爾聽到的一些話語裡,從那些陰沉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人對她的怨恨情緒,明白他們要她一個人對目前的危難處境負責。

    雖然她自己不完全這麼看,但人言可畏呀!她在考慮:如果她向蓋裡-基列爾投降,也許會救出所有的人吧?

    無疑地,去和那個被懷疑是殺死她哥哥的人呆在一起,是無法忍受的。不過,這種懷疑尚未得到證實。況且,萬一情況危急,她可以用一死來逃避他的魔掌。不管前景如何危險,這卻是她的職責。

    這種想法牢牢地控制了她,以致她忍不住告訴了朋友們。她責備自己太膽小了,說只要蓋裡-基列爾保證大家的安全,她就去向他投降。德-遜柏林聽完她的話,傷心得哭了起來。

    「您這是污辱我們,小姐!」阿美傑-弗羅拉斯憤怒地叫起來。「而且,受辱也救不了誰。蓋裡-基列爾完全相信,他可以使我們全體就擒,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們,而且他這個人是不守信用的。」

    巴爾薩克、沙多雷醫生,甚至波賽恩都異口同聲地支持弗羅拉斯的說法。冉娜-巴克斯頓只得放棄她那高尚的,卻沒有意義的計劃。

    當地道打通之後,這個計劃就更是自然而然地被放棄了。幾個鐘頭之後,東加勒將要到那邊去,並且在第二天發出起義的信號。中餐之後,開始鑽豎井。半夜過後,一截煙囪樣的管子樹立在田野裡,忠實的東加勒在黑暗中消失了。

    煙囪立即被收起,狹窄的豎井口被沙石填平了。工廠的正對面,是白人居住區和奴隸居住區交界的牆角。一待時機成熟,東加勒就要在這個牆角發回請求發送武器的信號。根據卡馬雷的命令,在靠近紅河的工人宿舍區建了一個高台。五月一日晚上,被圍住的人們聚集在這個高台上,監視著那個將要發出信號的牆角。

    但是,正如預料的那樣,這一天是白等了。即使東加勒能夠到達那不自由的黑人區,他也來不及組織起義。到第二天還是沒有信號,工廠裡的人們開始不安起來。大家聊以自慰的是,這天夜裡明月當空,反正不能把堆在高台上的武器運送過去。

    被圍困的人們恐懼感正在增長著。五月三日晚上,夜色漆黑,東加勒仍毫無動靜,形勢更不妙了,因為這一天已經吃完了最後一點食物。在今後兩天,最多三天內,要麼取得勝利,要麼就餓死,別無其他出路。

    五月四日這一天,對被圍困者來說是漫長的。他們極度焦躁不安地等待著天黑,然而這一晚同樣不見從黑人區那邊發出信號來。

    五月五日的白天,又是在充滿著不祥的預感裡度過的。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肚子餓得咕咕叫。車間空了,工人們和他們的妻室兒女在院子裡喪氣地踱步,互相訴苦,而且毫不掩飾地責備起東加勒來,說他把他們忘記了。

    冉娜-巴克斯頓從一堆人旁邊經過,聽到人們在議論有關她的事。

    「不管怎麼說,」一個男人叫起來,毫不擔心是否有人聽到,「這真太不像話了!——為了一個女人,讓我們受這麼大的罪!要是我呀……」

    「你說這話不害臊?」一個女人問道。

    「害臊?你笑我,老娘們!我有個孩子,哭著要吃!」

    「你以為我就沒有孩子嗎?」

    「要是你願意讓你的孩子餓死,這是你自己的事。如果明天我們還在這裡,我就要去找經理,我們總不能為了滿足這個小姐的願望落到這步田地,但願魔鬼把她抓去!」

    「您簡直是膽小鬼!」那女人憤怒地叫道。

    冉娜-巴克斯頓傷心欲絕,她簡直站立不穩了。在這些不幸的人的眼中,她是這些災難的唯一原因,這簡直使她無法忍受。但是如何來證明他們是錯誤的呢?

    五月五日的白天,終於一個鐘頭一個鐘頭地,一分鐘一分鐘地送走了。太陽在地平線上落下去,夜幕降臨大地。自從東加勒過去之後,烏雲曾經三次遮蓋過月亮,今晚上又是這樣一個好天氣。他會不會利用這個好機會發出人們期待已久的信號呢?

    這時,誰也不對東加勒抱有希望了,可是所有的眼睛像過去一樣,仍然死死地盯住那可能發出信號的牆角。

    七點……八點……工廠的時鐘敲到八點,但仍然毫無動靜。

    八點半過後幾分鐘,激動萬分的被圍困者們高興得全身顫慄起來。不,東加勒不會丟開他們:第二街區的上空起升了信號彈。

    現在一秒鐘也不能耽擱,卡馬雷命令往高台上搬來一樣奇怪的東西。這是一門木質大炮,炮管裡裝有炮彈,壓縮空氣把炮彈發射到空中。

    炮彈拖著一根帶鉤的鋼繩,飛過「快樂的小伙子」住宅區,落到第二街區。那鋼繩上有鉤子,是為了把繩子固定在城牆上用的。

    卡馬雷小心地轉動繞著鋼繩的轆轤,他很快地感到了對方的動作,試驗已告成功。一條空中通道鋪好了。

    人們立即著手在這空中通道上運送武器。先是幾包炸藥,然後,四千件刀、斧和矛都一捆接一捆地送過去了。到十點左右,大功告成。人們離開高台,每人隨手拿了件武器,擠在大門口,把婦女們圍在中央,等待著進攻的時刻。

    可是,在人群中缺少了一個人——冉娜-巴克斯頓。遜柏林、弗羅拉斯和沙多雷醫生叫著她的名字,找遍了工廠的每一角落,都不見她的蹤影。

    冉娜-巴克斯頓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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