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六十八章 索愛 文 / 天下歸元
此時容楚正被李家老家主抓住說話,背對他們這邊,而四周其餘人,甚至好像都沒看見這點光。
這光突如其來,瞅準景泰藍抓了就走,目標性極強。誰也想不到,站到離大殿那麼遠那麼安全的地方,竟然也會出這事。
趙十三跌跌撞撞奔過來,稟告了容楚一聲便要往大殿沖,容楚怒聲道,「十三!站住!」一轉頭對李家老家主噴出一口氣。
李家老家主下意識一讓,便聽容楚陰惻惻地道,「世叔,我這奪命香如何?你儘管抓住我,站成白骨。」
李家老家主不信,知道容楚詭計多端,可也知道真要觸怒容楚,日後李家也永無寧日,只好歎氣放手,自己掠向天池。
他一放手容楚就縱身而起,撲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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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擄走景泰藍的亮光,太史闌看見了。
那亮光是從那黑洞洞的大殿深處射出來的,經過太史闌身側好像還居然停了停,太史闌瞬間感覺到那光似乎睥睨地打量了自己一眼。
這種感覺太詭異了,連她都汗毛豎了豎。
她想起先前聽韋雅說,乾坤陣是天地靈氣所生,乾坤大殿是李家先輩在乾坤陣的陣眼上,以異術建立而成,天長日久,乾坤陣和乾坤大殿都有了自己的靈。神聖不可侵犯。而乾坤大殿深處,據說很少有人進去過,最裡面是禁地,這一代無人知曉裡面有什麼。
難道剛才那一道白光,就是乾坤陣的靈?
太史闌並不太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但不信不等於不敬,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事,確實無法用科學來解釋。如果對此過於輕視或抗拒,很可能會因此受到懲罰。
她看見白光直向外頭人群而去,隨即又回來,回來的時候還似乎帶著什麼東西,一個手舞足蹈的小小影子。
她一驚——此時這山上,孩子只有一個,就是景泰藍!
白光眼看就要經過她身邊再進入裡面,她來不及考慮,忽然躍起,伸手就去抓。
她抓到了景泰藍的手,心中一喜,正要將他拽下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忽然將她一吸,連她一起裹了進去。
這一刻的響動驚動了殿中人,紅光一閃,李扶舟撲了出來,白光一亮,照見他的臉,他臉色蒼白如雪,眼神驚異,眼眸深處血色紅光一閃。
只是這麼一亮,隨即又看不見,太史闌只覺得身上一重,似乎有什麼人抓住了自己,然後又一重,似乎又有什麼東西掛了上來,然後又一重,又爬上來一個……
太史闌一急——這滾葫蘆一樣越滾越多,她還拽著景泰藍膀子呢,可不要把他膀子撕裂了。
她只好放手,此刻那白光似乎也覺得帶的人太多了,速度一緩,砰一聲,一個人落了下來,又砰一聲,落了一個人下來,隨即太史闌覺得身子一輕,也砰一聲掉落。
正在這時白光又是一亮,似乎有怒氣一般,一道閃光擊中最後一個還不肯放手的李扶舟,李扶舟身子向後一仰,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直線墜落。
白光呼啦一下又往裡頭去了。
太史闌眼瞧著白光去的方向,再一看上頭李扶舟正砸向自己,這砸中了砸暈了她還怎麼救景泰藍?急忙往旁邊一滾。
她滾開的時候,感覺到有人撲過來,正撲向李扶舟落下的方向。
殿中一聲悶響,不同於先前幾個人跌落的時候**撞地的聲音,而是**和**碰撞的聲音,隨即有人一聲悶哼,是女子的聲氣。
太史闌忽然回頭——她覺得她好像聽到了一點聲音,但是太模糊,遙遠得像是隔了光年。
是不是她在恢復?
太史闌心中歡喜,張張嘴想說話,可是還是沒有聲音。
她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打量了一下,四周黑漆漆的,隱約看起來是一間房屋。也是,這是大殿深處,裡面自然是一間間的屋子。
屋子很大,很空曠,充滿久無人住的空曠寂寥氣息,不過卻沒什麼灰塵。太史闌揣摩著門應該在的位置,試探著摸了一遍,卻發現根本沒有門。
沒有門她剛才怎麼進來的?
太史闌再回想剛才進來的情形,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殿內隱約有一點點光線,可以辨認人的輪廓,太史闌一回頭,就看見了屋子另一角有兩個人。
一個好像是李扶舟,一個好像是個女子。
她想起先前飛進殿裡,被她順手推出去的女子。想必就是這個了。隨即她發現只有這兩人呆的角落她還沒去查看過,或者門戶就在那裡。
她心急找景泰藍,雖然她感覺到剛才那白光似乎對景泰藍沒什麼惡意,但也沒什麼好意,何況這殿中幽深神秘,可能危機處處,景泰藍在裡頭受驚或被害怎麼辦?
太史闌走了過去。
她忽然停住。
濛濛光線下,她剛發現李扶舟口角溢血,臉色慘白。眉宇間甚至微微露出青氣,死亡一般的慘青色。
隨即她忽然覺得冷。
陰森的冷。
殿內好像忽然被放進了無數塊冰,氣溫瞬間下降,一股瘆人的陰寒之氣逼來。她搓了搓手臂。皺皺眉。
這感覺……
不僅僅是冷,還有點熟悉,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種淡淡的肅殺,淡淡的悲涼,以及濃濃的怨氣……
這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她在雲台山的萬人坑裡,就是這樣的感受。
那股氣息在李扶舟身上更明顯,他那紅衣在此刻看來也更加濃艷如血,充滿妖異。
太史闌瞧著李扶舟不好,趕緊在身上摸藥丸,她身上一向常備傷藥,此刻卻摸不著——滾來滾去的把瓶子給滾沒了。
那女子也在打戰,縮在李扶舟身邊緊緊貼著他,此刻聽見他的呻吟,忽然翻身而起,一把抱住了他。
太史闌這才看清這女人是韋雅。
韋雅先前推她入了大殿,結果又被她給推著代替了拜堂,這世事輪轉,太史闌忽然覺得奇妙。
韋雅卻好像看不見她,只是緊緊抱著李扶舟,太史闌隱約聽到一點她的呼喚,「主上!主上!」
李扶舟暈迷未醒,呼吸急促,臉上青氣不斷閃過,似乎體內在和什麼東西進行對抗。韋雅瞧著焦急,將自己身上帶的傷藥往他嘴裡塞,李扶舟忽然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韋雅一呆。
正要走過來的太史闌也一呆。
這種情況……
「太史……」李扶舟在昏迷中囈語,聲音很低卻清晰,韋雅跪在他身邊,怔怔地低頭看著他,並沒有抽開自己的手。
太史闌聽不清楚,看嘴型也看得出,她忽然覺得尷尬,只得退後一步。
李扶舟一直皺著眉,他很少有這樣嚴肅的表情,太史闌瞧慣了他溫和微笑,翩翩風雅,此刻看皺眉凜然的他,忽然感覺到以前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殺氣和威重。
威重,是他自加冕武帝就有的,是另一個真實的他,但殺氣,卻好像是剛剛才有的。
他渾身肌膚都似乎在微微顫抖,靈魂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一個披堅執銳,浴血和敵人作戰;一個深情款款,在夢中和心上人低訴。這使他臉上神情有些怪異,柔情而又鐵血,惆悵而又凜冽。
「太史……」他握緊韋雅的手,問她,「你……你不願和我拜堂,是嗎?」
韋雅低頭瞧著他,不知何時她眼底已經滿是淚,顫顫地要落下來,然而她立即一偏頭,把淚水甩落塵埃,隨即緩緩擠出一個微笑,手指輕輕在他臉龐撫過,柔聲道:「不……怎麼會不願?我是歡喜……太歡喜……真的。」
她語氣真摯,任誰也可以聽得出她是真心慶幸和歡喜。
太史闌靜靜抱臂站到一邊,背對著兩人,她現在實在沒有辦法若無其事走過去,從兩人身上跨過。
她忽然有點恨自己怎麼會在這時候,稍稍恢復了聽力?
身後李扶舟吁了一口長氣,氣息裡吐出的是積鬱,留下的是歡喜,「……太史,你知道我剛才什麼心情嗎……我又為難……又歡喜……我心裡一萬個願意,卻覺得你會一萬個不願意……我不想勉強你,乾坤殿前的誓言不能違背……可你如果不喜歡我,一定不會把拜堂當回事,一定會違背……那豈不是害了你……我解了你的穴道,又忍不住試探著想控制你……既不想為難你,又覺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可惜……」
「主……扶舟,你想太多了……」韋雅忍住淚,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天下沒有女子不願意去愛你,你不知道剛才……我多歡喜……哪怕是……」
「哪怕是什麼……」李扶舟微笑,「不……不用怕……從今後你就是我的夫人……今天委屈了你……頂著挽裳的名義和我拜堂……我欠你一個最堂皇光明的婚禮……等我補給你……」
「有這樣的機會,便是頂替我也樂意。」韋雅淚珠滾滾而下,一滴滴都滴在她自己衣襟上,落淚無聲。
太史闌背對著他們,彷彿和牆壁有仇,手指狠狠地在牆壁上摳啊摳。牆皮簌簌落著,她的心也似被剝了一層又一層,不是疼痛,也不是失落,而是覺得荒涼。
這人生路上,無數錯過和無奈,最終換一片茫茫大雪真乾淨的荒涼。
曾經在最想聽他這麼說的時刻沒有聽見,再回頭聽他娓娓說來,恍如隔世。
或許真的已經隔世,最初萌動,不過是前一世的因果。
她也不知道她的一個無意舉動,對韋雅和李扶舟,是傷害還是成全。
李扶舟在輕輕吁著長氣,微帶憧憬地道,「我一生兩大願望……已經完成了一個……」
韋雅不答,雙手撫緊他的臉,「扶舟……你的臉好冷……」
「可我……熱……」李扶舟皺眉,眉宇間忽然火紅氣息一閃而過,隨即他一聲厲喝,「什麼東西!給我滾開!」
韋雅和太史闌都嚇了一跳,韋雅轉身四顧,太史闌東張西望,都沒發現什麼東西,但李扶舟聲音如此真實,連憤怒都如此真實,兩人忽然渾身汗毛豎起,覺得驚悚。
太史闌發現韋雅還是沒看見她,心中忽然明白,韋雅是真的看不見。而她能看見,只是因為她的眼力因為修煉攝魄,特別好些而已。
「走開!」李扶舟似乎還在和什麼東西糾纏,霍然挺身而起,太史闌瞧見他眼神混亂,眼睛直直盯著虛空之處,眉心間紅氣越閃越烈,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心中一驚——他不會是要瘋了吧?
忽然韋雅「哇」地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狠命扒李扶舟身上紅衣,道:「你怎麼把這個穿出來?你怎麼能把這個穿出來?我知道你想和她同生共死,可是你也不能穿這最後一次的喪衣……」她一邊哭一邊三下兩下,就把李扶舟那件鮮紅如血的禮服袍子給扯了,激憤之下用力過度,嗤啦一聲,連李扶舟內衣也扯破了。
太史闌聽見那聲「喪衣」,驚得霍然轉身,一轉身卻正看見李扶舟衣衫被扯開,剎那間肌膚如玉似明月生光,細膩地反射一線濛濛的亮,她霍然又轉過身去。
轉過身眼睛不看,聲音卻無法逃脫,韋雅扔掉了那件詭異不祥的衣服,撕裂了李扶舟的內衣,似乎微微將李扶舟喚醒,但他又沒有能完全清醒,忽然伸手一拉,道:「太史……我知道你要走了……最後抱一次我……」
韋雅被拉得栽倒他胸膛,她身子立即就軟了,想要掙扎起身,卻被李扶舟抱住不放,她也不再掙扎,將臉埋在李扶舟胸膛,淚水無聲無息奔流。
「你……你哭了……」李扶舟抱緊她,感覺到胸前濕潤,似乎冰冷的淚水讓他安寧,他語氣平靜了些,伸手去扳韋雅的臉。
韋雅卻將他抱得更緊,不肯抬頭,把臉頰靠在他胸前,哽咽地道:「我……我歡喜瘋了……扶舟……抱緊我……」
李扶舟震動地歎息一聲,韋雅蹭上來,將臉湊向他的臉,一滴淚水落在他臉上,他一個翻身抱緊了她,慢慢將她臉上淚水吻去。
太史闌隱約聽見了一些細微的聲響……低低的喘息……唇與唇、肌膚與肌膚的邂逅、摩擦……隱約聽見韋雅低低的哭泣。
太史闌再也站不下去,此情此境,如何還能呆在這裡?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似乎怎麼做都是錯的。
她試探地向前走了一步,韋雅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伸手抓緊了劍,另一隻手卻還緊緊抱著李扶舟,用整個身子擋著她。
她武功不及李扶舟百分之一,卻做出一副願意用命來護衛的姿態。
太史闌怔怔地站著,忽然想起那日春風楊柳前微笑的少年。
今日之後,春風楊柳,只在隔岸的江南。
今日之後,王家包子鋪的包子依舊香,初見時的酒也依舊香,那香卻已經是記憶,像珍貴的香料儲在密封的瓶子裡,手指觸上去,只有涼。
她忽然覺得寂寞又惆悵,為這人生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因緣。
她靜靜站在黑暗裡,張開雙臂,對著李扶舟的方向,輕輕地,虛空地抱了一下。
李扶舟,應該是知道拜堂的人不對的;他想要她,卻不想這樣要她,最後關頭,他選擇放手。
心上的熬煎,讓他自己選擇了逃避和昏迷,在夢境裡他混亂著,一忽兒依著自己的心,認為兩人真的拜堂成功;一忽兒又清楚地知道,太史闌必將離開。
請你最後,抱一次我。
這是他唯一對她的要求。
她如何能不答應?
且以此刻虛空相擁,將過往永久紀念。
她在心中輕輕地發了個誓,然後慢慢地走過去,想著這座黑暗大殿裡的王者,這個曾經的少年,他在她人生裡有過最美麗的初見,最萌動的青春,和最無奈的錯過。當緣分真的分道揚鑣,她才驚覺,這一生她縱使愛上別人,和他永無交集,可是他在她的人生裡也如此重要過。
因為他,她才懂得心動、歡喜、在意,和真正的愛。
因為他,今日她又懂得了人生的寂寥和惆悵,懂得了那種明明知道不應屬於自己,卻在離去時依舊微微心酸的滋味。
這都是冷峻而人生缺失的她,原本從來不知的人間情緒,得他賜予。
這一霎走過短短黑暗,走過他身前,卻也走過兩人相遇和心動的一生。
她終於從他們身上跨了出去,步伐穩定。
李扶舟卻似乎忽有所觸動,伸出手一拉,正夠著她腳踝!太史闌眼看就避讓不及。
忽然身前門開了,一隻手伸進來,將她一把拉了出去!
太史闌一驚,抬腿就要踢,忽然聞見那人身上氣息。
此刻正心情複雜的她,忽然便覺得歡喜又惱怒,一股壓抑已久的奔騰的情緒,火山一般噴出來。
她忽然往他懷裡一撲!
她撲得如此用力,他接住,險些一個踉蹌,抱住她的手臂一僵,似乎也怔住。
她卻不管他怎麼想,先狠狠掐他一把,隨即往上一躥,嘴唇觸上他的唇。
然後她抱緊他,狠狠壓了下去,毫不客氣牙齒一磕,磕出一聲微響,他似乎在笑,順從地張開唇,她衝進去,縱躍跑馬,兇猛又混亂地亂掃一圈,在他的領地內橫衝直撞,不溫柔也不甜蜜,倒撞得他牙齒格格微響。
他似乎又在笑,以至於身體顫抖,抱著她拖到一邊,手臂一轉便把她翻了個身,壓她在牆上,手臂撐住她的肩,便要反客為主。
她卻踹他一腳,站直。拒絕他的進一步需索。
她已經清醒了。剛才那一刻只是忽然心裡很空,覺得寂寞,分外想要佔有一下誰誰而已。
但此刻時間地點人物實在不對,還有景泰藍要救,她心中還留存著淡淡的內疚和惆悵,實在無心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黑暗裡一聲低笑,容楚似乎心情很好,剛才太史闌還感覺到他似乎有怒氣,此刻卻能感到空氣裡的氣息快活得要開花。
她踢他一腳,對裡頭指指。
容楚感受著她的動作,道:「你知道景泰藍在哪?」
太史闌點點頭,拉他向裡走,容楚伸手來摸她嘴唇,「太史,你怎麼回事?怎麼不說話?哪裡出了問題?」
太史闌心中煩躁,乾脆咬了他手指一口,容楚哎喲一聲,卻將手指往她唇邊又遞了遞,「咬重點,快些。」
太史闌白他一眼——神經病,被虐狂。
「我倒希望身上任何地方都有你的印記。」容楚幽幽地道,似有所指,「好覆蓋以往那些在你心頭的印記。」
太史闌冷嗤一聲——我有印記,我怎麼不知道?
「不過還是多謝你不肯拜堂……」容楚恨恨地道,「李家那些混賬……還有扶舟……哼。」
太史闌聽力還是不行,忽清楚忽模糊的,也沒心情聽他巴拉巴拉,忽然看見前方一點白光,似乎正是先前擄他們進來的那玩意,急忙拉著容楚快奔過去。
她趕到白光之前,隱約看見景泰藍的身形,似乎安然無恙,正在歡喜,忽然白光一滅,隨即又一亮。
再一亮的時候,她看見一雙大而黑的眼睛,幽幽深深地正盯著她。
眼睛在白光上方,被那發散的白色光芒映得幽若深淵。
她驚得向後一跳做出防衛姿勢,容楚已經驚道:「景泰藍?」
眼睛一眨不眨地對他們看著,白光幽幽亮起來,照亮其後的身形,果然是景泰藍,正站在他們對面,那白光赫然在他掌心,如一支蠟燭一般懸浮著。
四面黑暗,那點白光只照到他的大眼睛,越發顯得黑暗裡就那雙大而幽深的眸子,看來十分詭異。
景泰藍卻好像沒聽見容楚的招呼,步子飄飄忽忽地從他們面前過去了。
容楚伸手去抓他,小子身子卻極靈活,一閃便讓過了。太史闌瞧著他鬼氣森森的步子,頭皮一炸——這小子不會是中邪了吧?
她又要去攔景泰藍,容楚卻橫臂將她攔下,沉聲道:「別擅自驚擾他,且看著。」
太史闌縮手,她也想起傳說中某種狀態是不能被隨便驚擾的。
景泰藍飄飄忽忽地走過去。藉著那一路的白光,容楚和太史闌看見這裡是殿堂最深處,不是屋子,倒像一個走廊末端的祭壇。對面的整面牆上,有一個巨大的奇怪的符號,無法形容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非蛇非龍,身有五爪,面貌猙獰,最前面的那只爪,抓著一把式樣奇古的劍,劍尖向下,還滴著淋漓的鮮血。整個雕塑造型逼真,形態栩栩,似隨時要破壁而出,連那鮮血都雕得圓潤飽滿,充滿墜感,似乎瞬間要滴到下方。而在那個雕塑下方,有一個類似巨大香爐的東西,說是香爐太大,說是鼎又略小,造型也是不同於內陸的,四方鼎肚,卻有五足。
景泰藍正站在那圖騰下方,香爐之前。
太史闌走到他側面,看見他微微閉眼,卻不像在禱告,而像在聆聽。
太史闌又瞧瞧容楚,從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此刻根本沒人說話。
白光下景泰藍小臉莊肅,眉宇間有浩然之氣。太史闌瞧著,微微放心,想著這小傢伙好歹是真龍天子,沒那麼容易中邪吧?按說越是這種神神鬼鬼的地方,皇帝大人越該與眾不同。
景泰藍「聽」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隨即點點頭。走到那香爐前,伸手對香爐裡抓了一把。
太史闌沒想到他會有這個動作,想要喝止已經來不及,景泰藍舉起手來,小手上沾著點白灰,閃著淡淡的磷光。
太史闌眼睛一睜——這不是骨灰吧?
不過她也不會神經質地衝過去,拖著景泰藍去洗手,抓都抓了,只要別吃進肚子裡去就行。
景泰藍抓了兩手灰,怔怔地瞧了一會,忽然「哎呀」一下驚醒,下意識手一撒,白光咻一下飛回了香爐內。
太史闌清晰地看見白光飛回香爐的那一刻,上方的怪獸圖騰似乎扭曲了一下。但她再看時又一切如常,她險些以為剛才那一刻是煙光的效果。
不過此刻沒煙也沒光。
此刻又恢復一片漆黑,黑暗裡響起景泰藍的哭腔,「麻麻!麻麻!」
他這下恢復正常了,看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頓時便要哭出來,太史闌趕緊過去抱住了他。
容楚也過去摸他的頭。卻沒有問他什麼,怕此刻環境陰森,再讓孩子進行恐怖的回憶,會引起什麼不好後果。
太史闌伸手摸了摸香爐,不知怎的她看這個香爐總有種奇異的感覺,感覺這不是香爐,倒更像個棺材。而這香爐上雕著的圖像似乎也不像裝飾畫,那種造型,那劍的方向,還有劍上的血,倒像是……鎮壓。
這感覺一閃而過,隨即她眼前忽然一亮。
整個甬道彷彿忽然來了電,慢慢亮了起來,是從太史闌背後的甬道那頭開始亮,一節節延伸到太史闌身前,大殿由沉黑到發白,到半透明,雲光霧氣,慢慢聚攏,又恢復到了先前的狀態。
然後太史闌發現,面前的雕塑和香爐,都不見了。她面前居然就是到了盡頭的牆壁。
太史闌撲上牆壁,摸了又摸,牆壁平整光滑,什麼機關也摸不到。剛才看見的好像真是一個噩夢,然而她轉頭看景泰藍,小子手上還沾著灰呢。
這乾坤陣……真是詭異。有堂正光明之處,不負乾坤之名,當真令人感到天地靈氣,感覺到這東西有自己的意識;但也隱藏著無數詭異和不對勁的地方,散發著淡淡的陰邪氣息。
這股複雜的氣息,透著點排斥的味道,卻不知道排斥的是誰。
容楚也怔在那裡,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隨即他抱起景泰藍,扶著太史闌的肩轉身,示意她趕緊離開。
三人剛剛轉身,就聽見遠處轟然一聲,隱約有人大叫,隨即砰地一聲,似乎有人被撞進了殿中。
那人一撞進來,整個大殿都似乎晃了晃,隨即容楚便聽見呼嘯呼號之聲,那聲音不像是風聲,倒像是從甬道、從牆壁、從身前身後的所有物體之中發出,聲音淒厲,充滿鬼氣。
太史闌眼前掠過無數景象——大海一樣的血水……無邊無垠的火焰……黑壓壓的穿著奇特甲冑的士兵……長相奇異的華服人……高山之上做法的男子……奔騰的海水和雲……大片大片濃膩的血液湧來,無數士兵淹沒在那樣的血海裡……從血海裡伸出的掙扎痙攣的手指……一大片一大片蓬蓬炸開的白光……
大量的圖像和信息湧入她的腦海,再瞬間流去,她被這樣忽然來去的巨大信息摧殘得頭痛,趕緊閉上眼睛。
此時大殿顫抖越發劇烈,有人踏著甬道奔來,神色驚慌,赫然是龍朝。
容楚一把抓住他,「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爬出池子的時候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龍朝拚命拽著他,「李家的人讓我進來,趕緊接你們出去!」
容楚二話不說,抓著太史闌和景泰藍就飛掠而起。太史闌想起李扶舟和韋雅還在殿裡,心中一急,左右顧盼,發現一道門和剛才出來的門有點像,掙扎著從容楚懷裡跳出來,一腳踹了過去。
身邊容楚和龍朝同時張嘴向她大叫,神情焦急,太史闌此時才注意到,那門竟然是石門!
她這麼拿腿去踹石門,腿不斷才怪!就算她是鐵腿,那也是相對比較有力氣,畢竟還是血肉之軀,怎麼可能不受傷害。
但此時慣性作用,也收不回了,太史闌咬牙等劇痛。
轟然一聲,那沉重的石門竟然被她一腳踹裂,煙塵四散。門後兩條人影驚起。
太史闌呆呆地瞧著自己的腿,不是鐵腿的神力,而是剛才她咬牙,運氣下沉,忽然一股熱力便透經脈而過,她甚至現在還記得剛才那一瞬經脈貫通的舒爽。
這就是武俠小說裡常有的狗血的丹藥效果?
原來不僅是鉛毒,還真有效果。
不過她想再次找這感覺也找不到了,只是一瞬間的事,什麼運氣丹田之類的,她連丹田在哪裡還沒完全摸著呢。
身邊容楚將有些呆的她一把挽了過來,怒道:「你什麼時候能不逞能?」
此刻煙塵散盡,門後男女霍然起身,太史闌才發覺——這時機……太不對了。
韋雅神情驚惶而淒傷,又帶著微微的欣喜,太史闌偏過頭去,又覺得不對勁,只好再低下頭。
李扶舟此刻卻像終於清醒,睜開眼來,一眼看見在容楚懷裡的太史闌,不禁一呆。
再一看身邊韋雅,又是一呆。
太史闌尷尬地轉頭——事情發展到這麼狗血的地步,她也覺得無法面對李扶舟,更無法想像李扶舟此刻的心情。
歡樂的巔峰跌落苦痛的深淵,從此面對永久的陌路,卻要如何接受?
韋雅最初的慌亂過後,也似想起了什麼,一臉慘白地向後縮了縮,低下了頭。
龍朝根本沒看清裡面什麼景象,只顧緊張地拉著容楚和太史闌,「走啊!走啊!」
他一側臉,李扶舟也看見了他的臉,眼睛一睜,也愣住了。
太史闌覺得這一刻他受到的打擊似乎比剛才還劇烈,以至於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不過這發抖只是一瞬間的事,隨即李扶舟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他眼神深、黑、而遠,剎那間似穹廬將她籠罩。
太史闌只能垂目,避開他的目光,她還在容楚懷中,可是此刻掙脫容楚也於事無補,還顯得心猿意馬,矯情。
李扶舟也只深深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是天涯明月,是海上極光,是煙雲盡頭的蓬萊,是彼岸曼陀羅舊日花香。
她在虛擬中為他所有,睜開眼卻遠在他人懷中。
一霎世界滿,一霎天地空。
隨即他淡淡倦倦地一笑,一偏頭,看了看韋雅,將她從塵埃中攙起。
他動作輕柔,唇角竟然還有淺淺笑意,彷彿還是當初的溫和男子,彷彿對眼前的事實早有預料。
韋雅原本以為他要發作,驚惶不安,不想卻得他溫柔相待,更加受寵若驚,試探地去扶他的手,李扶舟也沒避讓。
「你們走不走!」龍朝看看顫抖的穹頂,不耐煩地跺腳。
李扶舟又看了他一眼。
他這一眼飽含深意,十分古怪,隨即他道:「自然要走的。」
龍朝立即拉著容楚和景泰藍奔了出去,道:「快來!我不知道等下有什麼危險,但是現在避出去總是對的!」
李扶舟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忽然笑了笑,淡淡道:「危險嘛……總是有的。不過……」他並沒有說完,衣袖一拂,將韋雅的身子送了出去。
「主上!」韋雅動彈不得,在半空中驚呼。
太史闌一轉頭就看見韋雅飛來,一伸手將她接住,沒看見李扶舟,駭然回身,便見李扶舟盤坐原地,將那丟開的妖異紅袍再次穿起。
紅袍悠悠如紅雲,將他眉目籠罩。
見她奔行之中回首,他似乎微微一笑,用口型道:「……年後再會。」
甬道亮著,他所在的殿室卻沒有亮,他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處,紅袍委地,黑髮披散,唇角一抹微笑美而模糊。
太史闌張嘴要喊,想叫他出來,然而她發不出聲音。只看見那片灰色的交界裡,那個紅衣人,雪白的手指微微一拂,四面便如水波動盪,大團的雲霧湧起,將他遮沒。
在雲霧湧起的那一刻,她又看見了大片的血海,血海中掙扎的手指,似乎就在他身後,那片紅色長袍逶迤而出的袍擺……
然後雲霧大團湧上,她看不見他了。
最後一刻,她只聽見李扶舟聲音遙遙傳出,「武帝世家諸子弟聽令。本座自此在乾坤殿閉關,任何事務不得有擾。另,從今日起尊奉韋雅姑娘為我武帝世家家主夫人,主持家族事務,不得有違。」
太史闌抿抿唇,一低頭,看見韋雅緊緊閉著眼睛,毫無喜色,睫毛下淚水無聲流淌。
再下一瞬,她身子一震落地,外頭自然的天光照下來,她出殿了。
太史闌抬頭,感覺到天象開始恢復正常,再看看大殿,顫抖竟然已經停止,半透明的大殿漸漸開始變得不透明,露出深灰色的石質。
大殿是有門戶的,以前能透過透明石壁看見裡面一舉一動,現在就看不見了。不知道李扶舟在裡面做了什麼,阻止了乾坤陣的進一步動作。
太史闌只希望他不要有太大的犧牲,想來他畢竟是李家名正言順的家主,掌握著乾坤殿的全部秘密,能夠比龍朝更好地掌控大殿也是應該的。
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出來,不明白最後一刻他眉宇間的森涼,像隔著百年,面對一場無聲的戰爭。
身邊的韋雅還在哭,喃喃道:「他認下我,又放棄我……」
太史闌很想問她,剛才有無木已成舟?然而心裡知道——何必問?命運早已定數,連當事人都已拜服。
或者這就是他的決絕,在心傷心死之後。
太史闌抿著嘴,只覺得滋味苦澀,她曾歎息過他的優柔寡斷,然而在今日,她兩次見著他的決絕真顏色。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李扶舟,當日的拒絕不是因為猶豫,只不過是那時他如此重情。
如今這情卻化風而去。
他得不到她,便不要這人間萬象,如花美眷。家主夫人的尊貴名號她不接,他也無所謂再是誰。
不過一個名號而已。
他這一生,終究再無人能走在他身側。
她想起他最後做的口型,他說的,是多少年後再見?
今日之後,她卻不知道,再見到他時,他還是不是原來的李扶舟。
她心底湧起微微的悲涼之感。
身後,李家老家主一聲歎息悠悠。
「傳令。家主閉關乾坤殿,諸子弟駐守殿外,靜待家主出關,不得有擾。」
太史闌瞧瞧容楚。
容楚望著大殿,若有所思。半晌輕輕道:「是閉關,也是抗爭。成敗在此一舉,但望他出關之日,不是熱血成河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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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國慶節快樂。
沒假期的貨羨慕地飄過,唉,如果給我斷更七天多好,已經幾年沒旅遊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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