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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8章 棍嘰啊棍嘰! 文 / 姒錦

    洪泰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八。

    月名:季春,物候:桐始華,月相:上弦月。宜:破土,出行,修墳,祭祀,蓋屋,入宅,開市,祈福,上梁,冠笄……

    這是一個黃道吉日,是欽天監算過的好日子。

    寅時,萬物畢盡而起。

    洪泰帝身著袞冕在太廟祭祖,京中五品以上王公大臣齊集奉天門,一同前往太廟祭拜。君王威儀十足的洪泰帝稱「大晏版圖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物阜民豐,兵精將廣,可北狄看我中原富饒安樂,數度挑釁南下,實在欺我太甚,必代天伐之,請天地祖宗勿要因此而降罪」云云。

    卯時,萬物冒起而出。

    洪泰帝率武百官於南郊祭天,宣北伐檄,曰:「北狄入主中原時,人皆分九等,南漢子民,等同牲畜。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四海之內,凶災禍亂,人皆致苦。至前朝末,天下大亂,朕率師伐賊,重寫春秋,再辨華夷,勢攬乾坤,稱帝於金陵,已二十五載,朕之皇猷功德,且留後世置評……如今北狄不仁,朕承天之命,號令六師,遏防於北,逐胡虜,除暴亂,安社稷,定寰宇。拯萬民於水火,復大晏之河山……」

    辰時,萬物震動而長。

    祭祀禮畢,洪泰帝於京師南郊點將台參加誓師之禮,北伐軍大將軍王及全體將校同臨,於大軍之中宣「北征檄」。定軍心,鼓士氣,同時,洪泰帝宣佈北狄「十宗罪」,以示討伐之決心,禮畢,洪泰帝親授調兵虎符於皇十九子神武大將軍王趙樽。

    午時,萬物枝柯密佈。

    神武大將軍王趙樽在點將台訓話,靴履清風,袍角染塵,面上佈滿的是濃重的殺氣。他親自點將,強調北伐軍紀律與作風,最後一次做戰前動員,曰:「惟願以身蹈之,北狄不驅,必馬革裹屍,誓不還朝。」

    申時,萬物已然長成。

    南郊先鋒營和錙重營準備就緒,夕陽斜斜灑在了京郊的官道上。一車車糧草、一車車軍械、一排排匠人,一隊隊士兵,在天光帶著肅殺的光芒中,整隊北上,準備迎接一場滿是鮮血的殺戮。夏初七跟在糧草車隊裡,鼻尖兒充斥著秸稈與乾草的味道,耳邊兒充斥著整齊的步伐聲,渾身的血液都匯聚到了腦門兒上,手心捏出來的全是濕汗……

    戌時,萬物老極而熟。

    天色幽暗,暮色重重,誠國公府裡卻嘈雜了起來。經查實,國公府景宜郡主得了傳染性極高的「痘瘡」,誠國公趕緊入宮報備。隨即,景宜苑被隔離,派了侍衛把守,但凡與景宜郡主接觸過的丫頭婆子,都不許再外出。

    ……

    ……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時下的糧草輜重營相當於後世的後勤保障部隊,所以行在大軍之前,與先鋒營將士一道開拔前往薊州。這支隊伍的人數不少,夏初七拿著二鬼的從軍印信,幹的是最低等兵的活兒,混入營中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兵。

    時下軍隊為軍屯制,除了京畿常備京軍之外,這些人戰時為兵,閒時為民,但是在輜重營裡的很多匠人是招募制,相當於後世的技術兵種,他們不會參與直接作戰,而是負責弓弩,軍械,火器、糧草等的維護及保障。

    夏初七去了輜重營的第二天就後悔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此次北征軍輜重營的指揮使是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夏常,一名指揮僉事還是他的親弟弟夏衍。她與夏常見過面,一旦遇上,那後悔不堪設想。

    所以從應天府出發的行軍日子裡,她都沒有時間去考慮趙樽會不會發現她溜出了京師的問題,只是儘管對夏常與夏衍兩兄弟能躲則躲,能避則避。好在她只是一個小兵,夏常與夏衍都不怎麼可能注意到他。

    她在的那個小旗,旗長是一個虎背熊腰的黑臉大叔,大家都叫他老孟。一個小旗相當於後世軍隊的一個班,屬於最低的軍事單位,一個小旗統共十人。老孟為人很和善,照顧她年紀小,也不給他分配重的軍務,卻是安排了她去做飯。

    夏初七雖然很鬱悶堂堂的一名特種兵成了炊事員,但想想也就忍了。暫時先這樣呆著吧,等到了薊州,她想辦法搞掂趙樽,就給他做軍事參謀去。

    「小齊,頭回上戰場?」

    黑臉大叔老孟也是一個極有聊性的大叔,這些天來,全旗十個人,他就注意到了這個瘦小個子的男孩子,見她總是不聲不響的發呆沉默,不免有些好奇。

    「是啊,第一次上戰場呢。」

    夏初七看著車隊前面那一幅飄飛的旗旛,隨意地笑了笑。

    「孟小旗,我也是第一次。」

    聽了這聲音,夏初七回過頭去,笑看著那個與她同屬一個小旗的男人……不,嚴格來說還是個男孩兒,叫小布。他看上去比夏初七還要小,約摸就十三十四歲的樣子,笑起來臉上全是稚氣與天真。聽他說,他的年紀原本是不夠入營的,但家裡兄弟姊妹太多,為了吃上這份軍晌,這才謊報了年紀。

    老孟看著這全旗最小的兩個小子,呵呵直笑。

    「鍛煉鍛煉也是好的。」

    小布剛入行伍,對一切都很好奇,看什麼都新鮮。

    「孟小旗,你說咱們輜重營的人,能遇上北狄韃子嗎?」

    老孟拿了一根細竹籤子,剔著牙,咧著嘴笑,「那可說不准嘍。不過想來也是不容易的,我在輜重營干了十來年了,上過幾次戰場,遇到過敵人襲營燒

    糧草,但還沒有上陣殺敵的時候。」

    小布撓了撓腦袋,像是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我還沒有娶媳婦兒,還不想死。」

    聽了他這話,邊上一個滿臉鬍子的漢子湊了過來,粗著嗓子嚷嚷著,大笑時張開嘴便見一口的黑牙,「小子,想女人了?嘿嘿,等到了青州駐了營,哥帶你去城裡逛窯子,開開葷,怎麼樣?」

    小布的臉瞬間紅了,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才不去。」

    老孟瞪了那人一眼,嗤笑,「黑皮你就不要再耍弄這小子了,小心他晚上尿炕,打濕你的褲襠。」行軍在外不比在家裡,都是大老爺們兒,晚上基本都是擠在一個帳篷裡和衣睡下。

    夏初七個子小,這幾日她都挑了營帳的角落,與小布這孩子擠在一處,心裡整晚都在念「阿彌陀佛」,每每想到趙樽的眼睛,身上都打哆嗦。她不敢想,要是讓趙樽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和好幾個男人「睡覺」,會不會一把掐死了她。

    她在這頭尋思,那頭已經聊上了。

    老孟在剔著牙問黑皮,「你家婆娘快生了吧?」

    那粗著嗓子滿頭黑牙的漢子就是黑皮,他聞言歎了一聲,「是啊,再過一個月就該生了呢。鄰里鄉親都說她肚皮尖,這胎肯定是個帶把兒的,也不曉得這一去……啥時候才能回來看我兒子了。」

    「急什麼?反正是你種上的,又不是隔壁老張家的……」

    「老孟,欺負人是吧?」

    一路笑著侃著,一夥都是男人,說著各自的家世,有葷有素也都不忌諱什麼。夏初七一直很少開口,不是她為人低調,實在是她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更不想被夏常或者夏衍給發現了。

    在小旗的十個人裡,就數她和小布的年紀小,個子小,也就成了一旗人調侃的對象。不過,她常常冷著臉,不怎麼搭理別人,所以雖然她看上去不怎麼打眼,卻也沒有人敢來開她的玩笑。只有小布老實幼稚,常常遭殃。

    「小布,想不想睡女人啊?」黑皮又在逗他。

    「想。」

    男人再沒長成也是個男人,再說時下的男女都早熟,小布從一開始的羞澀到現在毫不猶豫的點頭,也不過就是一盞茶的工夫。聽了他的話,幾個漢子哈哈一笑,惹得旁邊車隊的人也跟著哄堂大笑。黑皮越發得勁兒了,大著嗓門兒嚷嚷。

    「兄弟們,哥給你們唱支歌兒解解饞吧?」

    「唱唱唱!最好唱那如意樓裡小娘唱的歌!」

    「沒問題!」

    在此起彼伏的大笑聲裡,黑皮站在了馬車上,捏著嗓子拉了唱腔。

    「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著一領綠羅襖,小腳兒裹得尖尖翹,解開香羅帶,剝得赤條條,插上一根梢兒也,把奴渾身上下來咬。」

    「哈哈哈……唱得好!」

    他明明是一個大老爺們兒,學著姑娘家的忸怩樣子唱來,著實有點兒好笑,不僅取悅了這行軍十來天風塵僕僕的一群人,也把夏初七給逗樂了,跟著大笑了起來。一支曲子完了,大傢伙兒又起哄,讓黑皮繼續唱。黑皮是個兵油子,也不害臊,得了些滋味兒,學著如意樓裡姑娘的調調,又比著蘭花指,捏著嗓子唱了起來。

    「荷葉上露水兒一似珍珠現。是奴家癡心腸把線來穿。誰知你水性兒多更變。這邊分散了。又向那邊圓。沒真性的冤家也。活活的將人來閃……」

    這邊兒越來越熱鬧,一群輜重兵士們抱著肚子瘋狂大笑著,可笑著笑著,原本低垂著頭的夏初七,突然發現不對味兒了。眾人的笑聲扭曲了一下,嘎然而止。

    「別唱了!前面還有十來里地就是濰縣,到青州府地界了,大家小心著點。」

    來人的聲音溫和也熟悉,夏初七垂著腦袋,手心捏得死緊,心裡有點兒發虛。這人正是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夏常。

    這次北伐洪泰帝任命夏常領了輜重營的事務,雖然只是一個「後勤指揮」,但這些都是老兵油子,心裡頭其實並不賣他的賬。他是天降大官,沒有經歷過行伍生涯,有眾人眼裡就是一個弱書生,基本都覺得這人是「走後門」,吃的他老爹夏廷德的剩飯。

    不過心裡怎麼想不重要,他如今是輜重營的指揮使,都得聽他的。

    「小公爺,我們都知道了,兄弟們討個樂子罷了。」

    夏常騎在高頭大馬上,看了一眼四周的兵士,聲音低沉了一些,「不要掉以輕心,這一路上,南逃的流民越來越多了,前面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

    「是,指揮使大人!」有人有氣無力地歎了一聲,「可這前方在打戰,肯定有流民往南逃的。要是不逃,那才就奇怪了……」他沒有明說,那字裡行間的意思,卻有一點諷刺夏常沒有見識過戰場的意思。

    夏常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按著腰刀的手緊了緊,似是有些無奈。領了輜重營的事務,他一直想要與下面的人打成一片,這些日子來做了不少的努力,看著他們沒有表現出來的鄙夷,他抿了抿唇,看向黑皮。

    「換一個唱吧,不要唱這種動搖軍心的曲子。」

    眾人似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紛紛愣住了。

    直到老孟踢了黑皮一腳,黑皮才反應過來,笑逐顏開地「哎」了一聲,得勁兒地大聲唱——

    「曲兒小,腔兒大。官船往來亂如麻,

    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裡去辨什麼真共假?

    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的水盡鵝飛罷!」

    正在這時,一聲「得得」的馬蹄聲在前面響了起來,敲在煙塵滾滾的官道上,遠遠便是大喊「報——」,接著,一個身著重甲的兵士跳下馬來,看那臉上的胡茬就知道是前面過來的。

    「指揮使大人,大將軍王有令!」

    很快他遞上了一個火漆封緘的印信。歌聲停下來了,夏常拆了開來,看完了回報那人,「兄弟回去稟報殿下,輜重營定能按時到達。」

    那一匹飛馳的駿馬離開了,眾人再也沒有了唱曲的心情。

    實際上,就在輜重開拔的第三天,趙樽帶領的北伐大軍就已經趕到了前面。輜重部隊雖然「先行」,可車隊的糧草軍械都是負重物資,行軍的速度慢了許多。

    就在五天之前,晏二鬼帶領的先鋒營,已經到達了與北狄對峙的薊州。五千人的先鋒營收編了薊州總兵馬朋義的殘餘部隊,以一個通宵的代價,拿下了薊州城外的下倉鎮駐紮。趙樽的主力軍是於三日前到達下倉鎮的。大軍到達,未等駐防,便一鼓作氣拿下了薊州城。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夏常縐縐說了一句,看著官道的方向,揚了揚手,大聲說道。

    「將士們,大將軍王命令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到達青州。大家加快腳程,速度趕路,前方還等著糧草呢。」

    「是!」

    整齊劃一的喊聲之後,再沒有了議論聲,有的只是長長的沉默。尤其是對於第一次經歷戰爭的人來說,心裡的緊張感,更是拔到了尖端。過了濰縣就進入青州府境內了,再過去沒有多遠就是薊州。也就是說,他們離前線已經很近了。

    「小齊,你怕嗎?」

    良久,夏初七才聽見小布低低的聲音。

    她沒有回答,目光一直望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官道,想像著薊州那烽火連天的戰場上,趙樽在做什麼?他又在想什麼,有沒有親自上陣殺敵……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因為真正的戰爭,與她想像的實在不太一樣。

    到了濰縣,一入青州府地界,越往北邊走,一路上見到往南逃命的老百姓就越多。一家一家,一戶一戶的人都在流離失所,扶老攜幼,牽豬趕羊,告別家鄉,那畫麵點綴在滿目瘡痍的地面上,是她以前在任何的影視作品中都沒有見到過的,這才是真正的荒涼。

    突然之間,她就想到趙樽說過的那句話,戰場是「愚蠢的人類自我鑄就的墳地」,她發現他說得對極了。春日的柔和綠意,半點也照不出來心曠神怡,繁華被大軍的鐵蹄踐踏之後,再也找不回應有山美水美。

    「讓開讓開——」

    正在這時,後面又傳來一陣騷動。

    夏初七奇怪地轉過頭去,看著後面官道的方向。

    在一聲聲戰馬的長嘶中,幾個趾高氣揚的人策馬從官道上呼嘯過來,像趕著去投胎似的,他們速度極快,把原本整齊的輜重隊伍弄得混亂了起來,一陣陣的雞飛狗跳,眾人避讓不及。

    「指揮僉事……」

    沒錯兒,那高坐在馬上得意洋洋的男人,正是輜重營的指揮僉事夏衍。這是夏初七第一次見到他的另一個堂兄。這裡到青州只有一條官道,輜重隊伍原本走得很有秩序,可他這麼突然的一闖,不僅輜重隊伍得讓道,而且隊伍裡的騾們馬受了驚,叫的叫,喚的喚,扯著車轆轤「吱呀」亂響,瞧得她心裡一聲發恨。

    這個夏衍與夏常性子不同。雖然同樣是夏廷德的兒子,可他明顯與他那個弟弟夏巡一個樣,為人囂張任性,沒有上過戰場,還喜歡過官癮,揮著馬鞭拽得不行。

    夏初七正在心裡腹誹,便聽得小布低低說了一聲。

    「這人投胎啊,真得認準肚皮……」

    夏初七愣了一下,剜他一眼,心裡有些想笑。

    「小雞仔兒,你說誰呢?」

    誰也沒有想到夏衍的聽力會有那麼好,已經走過去了的戰馬突然被勒住了,他調頭朝小布走了過來。夏初七心裡一驚,要拉小布已經來不及了,夏衍手中的馬鞭甩了過來,直接抽在了小布的身上。

    「膽敢辱罵指揮僉事大人,你小子不想活了?」

    拍馬屁的人,從來都有很多。有眾人的指指點點裡,夏初七感覺到身邊的人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就被馬鞭給卷倒在了地上。她以為抽一鞭算完事了,可誰知道夏衍根本就沒有收手的打算,又是一鞭子,狠狠的抽了過來,接著又一鞭。

    「啊……」

    小布在撕心裂肺的慘叫,渾身顫抖著,身體抖如篩糠。

    夏初七手心攥緊了,腳踏出去一步,手臂卻被老孟給拽住了。

    她看向老孟,老孟衝她不著痕跡的搖了搖頭。有的時候,對於這種紈褲子弟來說,越是有人出頭,他越是會覺得被挑戰了權威,只會害了小布。

    她咬著下唇忍了下來,賤人,太渣了,總有一天得收拾了他。

    ……

    ……

    青州營房裡,燈光如豆,小布趴在褥子上,一陣陣呻吟。

    「小齊,好痛,痛死了。」

    夏初七檢查著他身上的傷勢,

    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誰讓你多嘴的,活該!」

    「當官的……都不是東西……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聽著他像個孩子似的哭泣,夏初七有些心疼他。十四歲的年紀,遠離了家鄉親人,明明就是來行軍打仗的,結果敵人還沒有碰上,先被自己人給抽了一頓,他也真是可憐。

    「你啊,幸虧遇到我,可以少吃苦頭。」

    夏初七叨叨著,拿出自己帶來的包袱,從裡面取出一個小瓷瓶來。

    「不要怕啊,我在你傷口上灑些鹽,等痛麻木了就好了。」

    「啊」一聲,小布驚恐的看著她。

    夏初七「噗嗤」一下,看著他煞白的臉。

    「逗你玩呢,還真信了?」

    「哦。」感覺到傷口上絲絲的涼意,小布愣了一下,才看著她說,「小齊,你怎的帶了這麼好的藥?我總覺得你與我們不同,你家是做什麼的?」

    小孩子都好奇,小布也不例外。實際上,戰場上醫療吃緊,像他們這樣的低等兵士,就算受傷了也不可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像他這樣受了傷還能有金創藥,自然是感激不盡的。

    夏初七低著頭,白了他一眼,放下了小瓷瓶,洗了手回來替他拉起被子蓋好,低低地笑,「我家是做藥材生意的,你啊,享受的是王爺的待遇了。」

    「啊,王爺的待遇?」

    看著小布不解,夏初七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解釋。她在來之前,帶了不少的好東西,自製「金創藥」更是少不得的,這些原本都是她為趙樽準備的。如此給小布用了,想想她還有點兒心痛呢。

    小布受了傷,旗裡的人都沒有讓他做事兒。

    夏初七受了老孟的命令照顧他,也沒有出去做事。作為低等兵士,她不知道營裡的任務和動向,只是在照顧小布的時候,聽見外面一直很是喧鬧,好像有輜重兵往前線拉了一些糧草軍械過去,好像有抓到的俘虜和傷員被撤下來。但究竟怎麼回事兒,她也無從去瞭解情況,只想快點兒趕到薊州見到趙樽。只不過,不知道到時候趙樽會不會想砍了她。

    夜慢慢的深了。

    營地裡,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天上的月亮還是高高掛著,好像根本就沒有見到人間的慘狀似的,散發著它瑩瑩的光芒。

    糧草輜重是大軍的首要保護地,駐地的守衛尤其森嚴。

    臨時搭建的茅廁在營地東邊的角落裡,可那裡太多男人用過,夏初七實在受不得那味兒,更不像與這麼多男人一起用茅廁,所以她寧願去「野戰」。偷偷從營房裡摸出來,她正準備走遠一點的草叢裡去解決,突然看見營房門口的方面進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是敞篷的,押車的有好幾個兵士,她好奇的擦眼一看,隨即愣住了。馬車上不是北狄戰俘,也不是受傷的兵士,而是幾個五花大綁的姑娘。

    距離有些遠,營房裡的燈光有些暗,她看不太清那些姑娘的長相,可衣著卻非常的非常,不是中原人士的打扮,而是北狄人的裝束。

    夏初七驚了一下,若有所悟。

    這是在戰時,這些女人被押解回來會發生什麼可以想像得到。她尿意沒有了,慢吞吞地跟了過去,那輛馬車接受了檢查,直接被拉入了輜重營指使僉事大人的營賬外面。

    「下來下來……」

    兵士們吆喝著,那幾個姑娘被拖了下來。

    一個兵士進了營房,再回來時,他的身邊兒,跟著夏衍的經歷官。

    「挑一個長得好看的,送到指揮僉事的營帳裡去。」

    「是,王經歷。」

    「這個就不錯嘛……」那兵士的話音剛落,王經歷就看見了裡面的一個女子,目光倏地亮了一下,手抬了起來,指向她,「就她了。」

    那姑娘穿了一件白色的狐裘,著裝與其餘幾個姑娘有些不一樣。可王經歷話一說完,另外幾個姑娘就生拉活拽地掙扎著,把王經歷指著的姑娘圍了起來,嘴裡低低的喊著夏初七聽不明白的蒙族話,看她們肢體動作表現的意思,她們是想要護著那個姑娘,請求他們放過她。很明顯,那個穿白狐裘的女子,應該是那些姑娘的主子。

    「阿納日……」

    一聲清冽的喊聲之後,那「白狐裘」阻止了那個跪地求情的小丫頭,扒開眾人走了出來,又對邊上幾個姑娘說了幾句什麼,這才高昂著下巴,不屑一顧地看著王經歷,用生澀卻又清晰的漢話說。

    「不要為難她們,我跟你走。」

    「棍嘰……」阿納日喊了一個類似的「棍嘰」的發音,滿臉驚恐的使勁兒搖著頭,另外幾個姑娘也在大呼小叫「棍嘰」。可「棍嘰」姑娘卻沒再有看她們,只是恨恨地瞪著王經歷。

    「畜生!」

    王經歷被她罵笑了,不想再與幾個北狄女人客氣,一把拽了那個「棍嘰」姑娘在手裡,然後不耐煩地轉頭吩咐兵士們把另外的幾個姑娘看好。大概意思是說,這幾個娘們兒長得都還不錯,不要讓人碰了,等到了薊州,都給將軍們送過去。

    夏初七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棍嘰」這個發音在蒙語裡,是「公主」的意思。但是她是一個軍人,還是一個後世的軍人,雖然之前有這樣的預料,但卻無法真正地想像出來在戰爭裡,會這樣犧牲女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往前跑了幾步。

    bsp;「王經歷——」

    王經歷正想把「棍嘰」拉入帳篷,聞聲轉過頭來。

    「你是幹什麼的?大晚上的不睡覺,想挨軍棍嗎?」

    夏初七心裡暗了句「敗類」,嘴上卻是掛著笑,「王經歷,小人上茅房,嘿嘿,迷了路……」

    王經歷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顯然沒有把她放在眼睛裡,重重哼一聲兒,自以為瞭解地回答她,「還不快回去睡覺,沒見過漂亮女人啊?看著女人就走不動路了。」

    「沒有沒有,小的哪敢!」

    夏初七敷衍著,卻見那個「棍嘰」也看了過來。那是一個聰慧的蒙族女子,也許是憑著女人的敏感,她或許看出來了夏初七與他們的不一樣,她大眼睛盯著她,目光裡露出一種淡淡的哀求來,就像一隻等待被宰的小動物,對生存的急切渴盼。

    那是一種人性的本能。

    夏初七心裡微微一痛,又是拱著手嘿嘿一笑,展開眉頭「討好」的說,「王經歷,小人是丁字旗的小齊。小人好像聽說,大將軍王不是下了軍令嗎?不能隨便強姦婦女。」

    趙樽有沒有頒布過這道軍令,夏初七其實完全不知道。這話她只是隨便猜著說的。在後世的時候,任何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出征之前,最高統帥應該都會有這樣的要求。果然,聽了她的話,那王經歷面色一變,隨即又揮了揮手。

    「去去去,你個小崽兒。不該管的事不要管,遠點!」

    「王經歷,這事要是大將軍王知道……」

    「再多一句,軍棍伺候……知道這什麼地方嗎?」

    想到今日小布無辜挨的鞭子,夏初七知道與這些人沒有辦法講道理。可如今她人在青州,趙樽在薊州。他遠水救不了近火。按說她不該管這樣的閒事,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這麼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落入了夏衍的手裡。

    「棍嘰……棍嘰……」

    阿納日在大哭,可「棍嘰」姑娘還是被王經歷拉了下去。

    臨走入營帳那一瞬,她還回頭看了夏初七一眼。

    她什麼也沒有說,可她分明看見了那眼睛裡寫滿的兩個字。

    「救我。」

    ------題外話------

    錯別字太多,一會兒我再改改啊,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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