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丈夫本色 文 / 書生將
薛昆牢牢踏住了啟蠻兩條胳膊,那雙粗糙的手,生出尖利的指甲。寬大的僧袍,在他身軀變得龐大之後,竟出奇地合身,似乎正是為了此刻量身定做。腳下踩的僧鞋就沒那麼好的下場,鞋頭被戳破,露出寬大厚實,同樣覆著毛皮的爪子。
抱臂而立,低目俯視啟蠻,那眼神像極了在欣賞一頓饕餮盛宴。他的臉,已經完全沒了人形,腦袋大而圓,棕黃為底,其上縱橫著深黑色紋路。兩隻黃眼珠吊梢如劍,額間緊擰著霸道的殺意。
「惹得貧僧使出這個,倒真該誇你幾句!老虎面前,你個猢猻還有什麼能耐!」薛昆一副勝者姿態,氣勢凌人地呵斥啟蠻。
「老虎我沒見過,瞧這模樣,我還當你是花貓呢!」啟蠻不服,猛催金剛咒,耀出渾身光芒。可事與願違,這原本能把鑌鐵月牙鏟打彎的力氣,竟不能撼動薛昆分毫。兩腿雖能活動,但一腳又一腳踢在薛昆脊背上,薛昆也還是紋絲不動。
「愚蠢!貧僧這就嘗嘗,你的血是什麼滋味!」薛昆蹲低了身子,張嘴呲起兩排尖牙。突出來四顆鋒利無比的長獠,如同四把雪亮的匕首,扎向啟蠻喉嚨。
啟蠻死活脫不開身,脖子也躲不掉,看似是必死無疑。但世事無常,愣腦袋往往會有愣主意!
「我頂死你個花貓!」啟蠻將金剛咒運在腦門,狠狠地把頭磕了過去,正砸在薛昆太陽穴上。
要穴受重創,薛昆只覺半邊腦袋都塌了下去,一股氣血在猛衝頭蓋骨,四下裡嗡鳴聲此起彼伏,天旋地轉,腳下懈了力氣。啟蠻趁機拼了全力,把他掀倒一旁,一個骨碌爬起來。
薛昆甩了甩頭,啟蠻在他眼中的影像模糊不清,時而歪歪扭扭,時而搖搖擺擺。趕緊搓搓眼睛,再細看,拳頭已經到了臉前。
「好硬的貓皮!」啟蠻嘟囔著,揉了揉震疼的手,而他腦門上則是血流不止。額頭滲出的汗,流到傷口裡,針刺般銳痛。血淌進眼角,在眶下匯聚,染紅了看見的一切。
自薛昆嗓中,發出低吼,聲音越來越響亮,直到聒得啟蠻耳朵發疼。薛昆並沒有站直,而是四腳著地,怒目斜視。啟蠻拭掉眼裡的血水,右拳在後附上金剛咒,左手在前使出混元歸,只等薛昆來攻。
薛昆徘徊著,離啟蠻十步之遙,來回兜起圈子。每一步都能踩出個坑,不多久,那片土地已是支離破碎。
見他那詭異的模樣,啟蠻冷汗涔涔,道:「大花貓,要打快來,不打我可走了!」
「我不打,你走吧。」薛昆笑道。
「哦……那你別追我。」啟蠻說著,收起訣法,當真回身便走。
薛昆愣了一下,心想這小子耍什麼花樣。回過神來,又覺不能錯失良機,兩腿一蹬撲了出去。半空之中,薛昆一直留神啟蠻雙手是否有元力光芒,防備他殺個回馬槍。
眼看望其項背,薛昆放下心來,呲牙咧嘴再咬啟蠻後頸,要報先前被磕了腦袋的一箭之仇。的確,啟蠻兩手沒有施展訣法,甚至也沒有肘撞腳踢。只是他那尚在流血的腦門上,再次元力聚集,反身又想跟薛昆來個頭碰頭。
可這次啟蠻有失準頭,沒能撞在薛昆腦袋上,而是磕中了他的一顆獠牙。只聽薛昆嗷嗷慘叫,嘴裡血流嘩嘩,疼得出了眼淚。相比之下,啟蠻雖腦門腫起個犄角,也算得上幸運了。
「呵,撞偏了!」啟蠻揉著大疙瘩,懊惱不已。
薛昆捂緊了嘴,氣得七竅生煙。他在血天宗何等叱吒風雲,何等呼風喚雨,可現同一個坎兒上連栽倆跟頭,還搭上顆牙。這等奇恥大辱,讓薛昆恨得牙根癢癢,似乎只有嚼了啟蠻才能解氣。
「小子,你惹惱僧爺爺了!我要你死,要這整個定安,變成一座死城!」薛昆憤然直挺起身子,望天長嘯,掌心向上,手裡空空去也,可姿勢卻像是舉著沉甸甸的東西那般吃力。
啟蠻沒意識到危險,還嘲笑道:「真稀奇,大花貓站起來了。」他剛吐出最後一個字,身子不由自主地漂浮起來。往四周看,不光是他,就連房屋、橋樑、街石、泥土,亦是如此。整座定安城,不知是被什麼力量盡皆提向半空。
城裡霎時沸騰,充耳都是百姓的驚呼。一切都在薛昆的操控之下,被托起十丈多高。
「虎軀妖附,嘯聚山林!」薛昆放聲大笑。
啟蠻手腳亂扒亂踹,但無依無靠,只能像個木偶似的任人擺佈。
「僧爺爺神通,把這定安男女老少,全都摔成肉餅!小子你記住,這些人的死,全都拜你所賜!」薛昆說完,眼中寒光一凜,兩手翻過來,朝下猛揮。
啟蠻放聲大叫,知道這下準得摔成肉泥。可是奇怪,他嗓子都喊累了,身子還是懸在天上,根本沒有要摔落的意思,而滿天雜七雜八的東西,也仍是高高不墜。
薛昆驚詫片刻,咬牙切齒地喊著:「哪個破了僧爺爺的訣法,給我出來!」
幾聲朗笑,見走來一個蒼髯過胸的老道。啟蠻正打心裡感激他救命之恩,卻聽那老道對薛昆說:「道友,你摔他一個人不就夠了,何必連累無辜百姓。」
隨著定安城離地而起,尚在城中纏鬥的人也陷身其中。蘇欽宇和血鷹惶然,不光他們倆,連一禎也面有駭意。
「不好,是薛昆的訣法!你們倆聽我說,不想死就得互相幫忙!」一禎叫道。
血鷹滿腹猜疑,道:「誰知你說的真話假話,憑什麼信你!」
「他說得不假,」蘇欽宇說,「血鷹,咱們得齊心釋放元力,才能打破這個訣法。」
「你怎麼知道?」一禎驚奇。
「只要我的眼睛看見你,就能知道你所有的想法,明辨是非,可是小爺的看家本事。」蘇欽宇說。
一禎吃驚不小,張了張嘴,卻又把想說的嚥了回去,只道:「你說的不錯,盡量釋放元力打入薛昆的訣法裡,才有可能脫身。恕我直言,你們倆合力能和我不相上下,咱們只用元力碰撞。」
一禎說得明白,血鷹畢竟能信得過蘇欽宇,也就照辦。三人同是擅長金訣,因而單純釋放元力,便有三束白芒猛烈碰撞在一處,相持不下。果不其然,在元力的擾動下,三人附近,所有東西終於都漸漸沉了下去。
到最後,三個人同時站穩,但其餘地方的東西,還是奇異地懸浮。
一禎轉向蘇欽宇道:「咱們先停手,眼下要……」他正說著話,突然後背劇痛,踉蹌出數步。急忙回身看,原來是血鷹以鷹姿八爪偷襲。一禎憤憤道:「卑鄙,背後襲人!」
血鷹不屑:「一個血天宗的屠夫,跟我這殺手談什麼卑鄙,滑天下之大稽!」
「血口噴人,我不是屠夫!」一禎吼道。
血鷹嗤之以鼻:「你血天宗裡,能有什麼善人!」
「我從沒殺過人,也不想傷到你們倆,不然就憑你們的力氣,哼!」一禎顯得氣急敗壞,拿著月牙鏟的手都不禁哆嗦起來。而他言辭之中,隱約包含了令他無可奈何的悔恨。眼見血鷹一臉毫不相信的樣子,一禎有苦難言,使勁跺了下腳,怒目瞪視著地上被自己踩出的裂痕。
「你有這麼一身本事,就沒想過救他?」
聽見這話,一禎愕然呆立。在他身後,蘇欽宇又道:「我說過,能看穿你的心思。你不想說出來,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我只是覺得,你指望靠妥協求來所謂的周全,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你們打的什麼啞謎。」血鷹歪著頭,繞開一禎去看蘇欽宇,想從他臉上讀出些端倪。只見蘇欽宇愁眉緊鎖,竟然憐憫地看著一禎。他的刀回了鞘,已經不打算再和一禎交手。血鷹納悶地收回目光,又看見一禎這般魁梧的人,竟也面有淒楚。
「我又何嘗不知,你既然看得穿我的心思,就幫我出個主意吧。」一禎說得苦澀,月牙鏟也脫手扔在地上不管。大好克敵制勝的機會,血鷹一爪抓向一禎面門。
一禎竟不閃躲,而血鷹指尖觸到了他喉頭,就再也下不去手:剛毅其外的一禎,此刻長吁短歎,他的眼裡根本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對活下去的茫然。不管這個漢子究竟背負著怎樣的秘密,都莫名讓血鷹心生悲愴。真不知道,這個連死都不怕的人,心裡在憂慮著什麼。
蘇欽宇歎息道:「若不是自己拿定的主意,到頭來定然徒勞無果。敢作敢為,方是丈夫本色。」
「丈夫,我也配?」一禎苦笑,許久才道:「你們說得對,哪怕沒要想傷你們倆,但我攔了你們的路,就成了薛昆他們的幫兇。你們走吧,去幫你們朋友,周瑤和華容也不好對付。薛昆那邊我去試試,你們千萬別跟來,那傢伙說是笑彌勒,哪有半點慈悲。」說完,像是下定了決心,拿腳勾起月牙鏟,提在手裡,要原路回去薛昆那裡。
「囉哩囉嗦這麼多,聽得我耳朵起繭了。」血鷹雲體風身,一晃擋住去路,又說:「你這漢子倒真有趣,先前死活跟我們打,想不到幾句話就開了竅。你不是丈夫,我血鷹也不是。可我比你強,起碼不拘泥於這虛假的倆字。」
「別看他脾氣怪,這話倒是在理。」蘇欽宇也湊上來道:「你是屠夫,他是殺手,我是山賊,沒有一個是好人。但有一點,咱們都跟他血天宗不共戴天。不是丈夫又有何妨,虎穴龍潭又有何懼。咱們翻了他血天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