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一八章 水中魔界(一) 文 / 公子微瀾
澹台明月長身而立，雙手始終背在身後，衣袂在飛雪和狂風之中紋絲未動，始終保持靜止。直到方離最後一劍劍意散盡，斷情殿前恢復風和日麗，一片雪花才悄然停落在他的肩上。他任由雪花停在肩上打著轉兒，清冷面容露出淺淺笑意。「不錯。」
方離收劍肅立，等候師父發話。那一片掉落師父肩上的雪花，證明了她劍術和功力的進步，這是她第一次突破他的護身靈氣，讓劍意接近他的身體。如果是臨陣對敵，那朵可愛潔白的雪花，便是致命的利器。
澹台明月逕自行至平台邊緣，憑欄遠眺遠方天光雲海，從袖裡空間取出一柄碧玉橫笛，掌風一送，送至她眼前。「接下來，為師便考考你音律。」
她單手接過玉笛，掂了掂，抬足走到玉欄邊，同樣面向天光雲海，將玉笛湊近唇邊。
清揚的笛聲響起，散入風中，宛若流水潺潺的響動，滑涼如雪落，起伏雲開月出。方才在雪漫冰封之下顯得萎靡不振的靈草奇花，紛紛展露了生機，在暖暖和風中，伸展著枝條，隨著橫笛音符的跳動而輕輕擺著柔軟的腰身，仿若仙女般翩躚地起舞。
那縈繞在斷情島周邊的輕煙微雲，在起伏笛聲中或卷或舒，千變萬化，彷彿也有了感情。
觀劍招，而知功底，聞笛音，則知心境，如此考驗，已知方離這百年來的修業進展。
澹台明月靜靜聽著，待得餘音裊裊隨風而去，殿外花草靜下舞動的身姿，才緩緩開口說道：「如此，為師便可放心離山。你此去落仙塚查探，路上還需細心留意世間變化，若有異動，極時傳訊給掌門重陽。」
「師父也要離山？」
「為師天劫將至，不宜留在重華山。」
大乘期天劫，決非其它天劫所能比擬。方離知他所想，卻有些擔心，「師父，不如讓我跟隨時父左右？」
「不必，白澤會同我一起，落仙塚虛實，是為頭等要事。據聞前面幾名仙盟的元嬰修士進入落仙塚後皆失去下落，而化神以上修士，則遭遇強威，無法靠近查探虛實，所以此番最生適合之人選，非你莫屬。」
方離的實力，是澹台明月看著成長的，其真正實力如何，除了她自己，也就是他最為清楚了。若說當今世上元嬰後期修士中，誰當得起第一，捨她無人。
師徒臨風靜立，並肩迎著當空驕陽，隅隅低語，不覺日頭偏西。
當夜幕降臨，方離才踏著夜色，和冰月一起去了紫幻丹廬，離火早不知躲到哪裡睡懶覺去了。她找到了沐紫，留下一隻裝滿稀有靈草的乾坤袋給她，又經不住沐紫的堅持，收走她積藏了一百年的靈石。
沐紫聽說她明日又要離開重華山，萬分不捨，但也知道無法攔阻。不管是方離，還是楚玨，他們已經走在她前面很遠很遠，若她再不努力修行，不定另一個百年之後，他們即使交情仍在，也不再有共同語言。
沐紫送方離出了紫幻丹廬，立於廣場大殿前的煉丹廬下，對方離鄭重地說：「等我再煉完一爐丹藥，便閉關修行，不結丹不出關！」她這是要閉死關。
方離淺笑，重重點頭道：「好，到時候，我一定回山來看你，不見不散！」
「嗯！」沐紫說著，發現天邊有人御劍飛來，頃刻降落在紫幻丹廬。
方離也察覺到一道氣息飛近，只知對方是結丹初期修為，卻不知是何人。只聽到沐紫斂袖行禮說：「見過沐虹師叔。」
沐虹向沐紫微微頷首，開始並未發現沐紫身邊站的人是誰，只道是元嬰期的師叔，便上前來行了個禮，目光悄悄落在方離臉上，立即就發現她眼中沒有焦距的事實。重華山元嬰女修屈指可數，沐虹拜入夢音元君門下，對現在派中的幾位元嬰期女道君知之甚詳，立即便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誰了。
「您是……紫華師叔？！」
方離淺笑頷首，不說話了。
她望著方離的眼，輕聲問道：「師叔的眼睛，連太上尊者也無力回天麼？」
方離但笑不語。
沐虹神色一時變得複雜無比。當年方離從七煞嶺回來，雙眼失明是重華派元嬰以上人盡皆知的，她自然也從夢音元君那裡聽到了消息，此後百年時間，聽聞方離修為一路飆升，許多人包括她在內都以為方離的眼睛早就好了，不曾想她竟是以一個盲人的身份得到今日的成就。
再回頭想想自己這一百年來碌碌無為，困守金丹初期而不得晉階，心中怎能無感慨。向來目空一切的她，心中忽然有某些鬱結解開了。她深深向方離施了一個大禮，再抬頭時目光已經多了一層敬仰。「紫華師叔天賦絕頂，意志彌堅，是沐虹的楷模，今日得見師叔，使沐虹茅塞頓開！」
方離並沒有同沐虹多聊，沐虹也很快告辭，去了紫幻丹廬內殿找沐紫的師父丹芷長老。
不日方離便辭別重華，坐在冰月背上，帶著離火越過重華山星雲法陣，穿過東海海面，再經俗世大陸上空，前往靈蘊山脈。她遵照澹台明月囑咐，並不急著趕路，而是沿途每到一處人間城鎮，便降下雲頭閒逛片刻再行離去。
此舉是為了探訪俗世民情，只因天變地異，世俗凡人也受其影響，百年來朝代更迭不斷，兵荒馬亂之中，原本的唐國，晉國，楚國等凡間國度紛紛分裂整合，就如俗世大國唐國也幾經改名易姓，如今唐國並楚國的疆土已經更名為華朝。
這日，她途經華朝一座小鎮，名約安平村，照慣例降下雲頭，落在鎮外的密林裡，隨後放離火自己閒逛去，自己則抱著縮小體型的冰月走進了安平村中。她靈識一掃，便將安平村全貌納於心中。
安平村不算小，約有兩百多戶人家，人數應該在七八百人之間。整座村子的人聲鼎沸透過靈識傳遞給她，未能擾亂她半分心神。她安靜地走在大街上，聽著身邊的說笑聲，叫賣聲，打罵聲等等，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冰月在她掌中抬起頭問，「想到什麼開心的事？」
「體味凡人的快樂。……凡人短短數十年，便將喜怒哀樂償遍，而後匆匆離世輪迴，忘卻所有前塵，開始另一段無憂無慮的人生。修仙者卻要歷經千年萬年，歷經無數次悲歡離合，哪怕到得長生彼岸，亦擺脫不了恩怨糾葛。我倒覺得，做人比做神仙要好，只是我無法再走回頭，能夠時不時置身鬧市感受一番凡人的生活，便也足矣。」
冰月不能苟同地說：「凡人渺小，在我等面前不過螻蟻，想想一百年前那場災難吧，多少凡人面對災難無能為力，若非世間有像你我一樣的修者存在，又怎麼能將那場災難平息？」
她笑問：「當年你未曾去七煞嶺，卻不知在七煞嶺時，即便是我師父，在那等存在面前，又何償不是渺小如螻蟻？天地生萬物，萬物自有其興衰規律，哪怕是神，亦有壽終正寢之時，這麼執著幹什麼？」
冰月聽罷，便不再多言。
一人一妖便繼續往前行著，忽然一陣鼓樂喧鳴之聲伴著哭喊之聲進入方離的靈識，讓得她微微皺起了秀眉。那鼓樂分明的喜樂，可那哭聲卻是哀怨無助，更重要的是那哭聲不只一人。她聽了一陣，便循著聲響行去，繞過了兩條街，終於來到了喜樂喧天的地方。
站在人群裡，問了身邊一位正在載歌起舞的年輕村民：「這位公子，打擾了，請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咦？」那年輕村民聽見如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音在身邊響起，連忙側過身來，發現問話的是一位白衣不染塵的美麗姑娘，愣了愣，便老老實實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今天是安平村一年一度的水神節。安平村臨近唐江上的一個內陸湖，名曰百翎湖。百年前天變地異，處處怪物肆虐，有湖中水神破水而出，解救整個安平村及附近居民，此後百年來，水神更是庇護安平村附近的唐江和百翎湖，使得以漁為生的村民無災無憂。
安平村居民百年來在此休養生息未再出現妖孽滋擾鄰的事情發生，聽聞外面世道妖孽橫生戰亂紛紛，更是對水神的保佑感恩戴德，自發舉行了水神節，向水神獻祭五果三畜表示敬意。
不料八十多年前，水神顯靈，要求村民在每年水神節這一天，獻上十二名純潔少女作為貢品，否則將不再保佑安平村。村民們為了繼續得到水神的庇護，從此年年挑選十二名少女送到百翎州進獻給水神，才保下這八十年來豐衣足食的生活。
水神一說，或能讓凡人們信服，在方離耳中卻不以為然。這很可能是一名善於水法的修仙者，或者是一隻修煉化形的水妖，但聽得每年要進獻十二名妙齡少女，她就更傾向於居住在百翎湖底的「水神」是一名人類高階修士，少說也應該是元嬰期。因為元嬰以下修士，是無法長時間在水下生存的，哪怕就是元嬰修士，其手中必定有什麼凝水的寶物，否則也很難像村民所說的，一百多年長居水下。
她細細問那年輕村民，水神對少女有什麼要求？
年輕村民說：「只要是十**歲，身子清白的姑娘家都成，倒是沒有說有其它要求。」
她點頭表示明白，辭了年輕村民，便悄悄跟著浩浩蕩蕩的「祭神」隊伍後面出了安平村，一路穿過草地，果樹林，轉過一個山彎，就到了百翎湖邊。
湖面吹來涼風，她隱身立在湖邊，聽聲辨物，只覺得湖面很寬很廣，湖水清冽，氣息純淨，應該是一面大湖，而且是風景相當宜人的大湖。
她展開靈識，整座湖泊連同周邊山林的生物動響皆一一進入識海，細細搜尋之下，沒有發現修仙者或是妖獸之類，湖底也沒有靈息存在，以此判斷，這裡除了她一人外根本沒有修仙者，那麼，這位「水神」是從何處來的？
冰月飛上半空遠眺，半晌回來對她說：「此百翎湖連結唐江，『水神』極有可能是從外面的唐江來的。」
「那我們就在這等吧。」方離決定原地等待。
百翎湖邊，安平村的村民們祭拜完畢，留下十二頂無人看管的軟轎和轎上十二名盛裝的少女，悄然退後離去。
人聲漸去漸遠，百翎湖邊變得寂靜一片，除了輕淺得幾不可察的風吹草木聲，便是軟轎上的十幾名少女隱忍的啜泣聲。
方離在湖邊靜站片刻，正在想要不要現身去和她們說話，她們中便有人說話了。
一個聲若黃鶯出谷的少女霍地從軟轎上站起來，對眾人吆喝道：「都別哭了，哭有什麼用？！」
被她這一聲吼下來，另外十一名少女都停止了哭泣，怔怔地望著率先出聲的少女。有人含著哭音對那少女說：「何鶯，我們這就要離開安平村，再也不能回來了，我們捨不得安平村，捨不得家人，難道不許我們哭一哭嗎？」
名喚何鶯的少女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眼前一幫同村或同鎮的姐妹，說道：「既然捨不得，那就不要離開，反正現在沒人看著我們，我們只要離開湖邊，去到別處，是不會有人來抓我們的。」
有人說：「可是，這樣子，水神會發怒，降罪我們鄰里的！到時候我們的爹娘親人都會受難……」
「我才不信那個要求我們年年進貢少女的是真正的『水神』，神祇會保佑我們，不會向我們索取回報的，既然他向我們索取回報，那他一定不是神，說不定……說不定就像外界傳聞的，是妖怪。反正我不會等死的，我要離開，你們跟不跟我走是你們的事，但是，誰也不許擋我！」何鶯說著跳下軟轎，扯掉頭上珠花，脫去盛裝，散著一頭亂髮，只著中衣和裡衣便轉身要走。
其它十二名少女為她的大膽吃了一驚，均都怔愣萬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百翎湖湖水忽然騷動起來，驚動了水裡悠遊的魚兒，連靜立河邊的方離都驚動了，當即亮出了冰火風雷劍，凝神秉息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