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一七章 方離的改變 文 / 公子微瀾
他來到沐紫身邊，恭恭敬敬向方離行了一禮，「弟子蒼凌，參見紫華師叔！」
方離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楚玨，你怎麼越老越沒趣啊，小時候多可好，跟在沐紫屁股後轉來轉去多可愛，還動不動看到我就臉紅，現在就變得跟其它門派那些個道士沒兩樣了，我們是劍修，又不是法修！」
楚玨的面容和百年前沒有多大改變，只是神色間脫去了少時的稚氣，變得玉樹臨風，風度翩翩，聞取笑之言，也只是淺笑不語。
幾人閒聊了一會兒，多說這百年來各自的際遇，隨後重華大殿上，祈禱祝詞已經到一段落，執事閣宣佈拜師大典開始。楚玨聞之，匆匆向方離和沐紫告別，轉身往玉階那方行去。
沐紫說：「小師叔祖，我也要去幫忙了，你可要等我哦，那年你給我的東西，我賣了換回靈石一會兒給你！」
「不用，我不需要靈石，你自己留用吧！」方離輕輕搖頭。
「一定要，君子一諾，百年不變！」沐紫說著跑遠了。
待兩人的聲息遠去，方離仍坐在寒玉欄杆上，許久沒動，若非元嬰靈息無法被忽視，恐怕會被當成白玉石雕。
忽然，身邊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個男聲。
「方師妹，許久不見。」慕容景軒來到寒玉欄杆邊，聲音百年如一日的清冷。
方離聽聲辯位，而後微微側頭，面向來人。「景軒師兄！」
「何時回山？」
「方纔回來，景軒師兄，今天好熱鬧啊！」
「同一件事，見證百年，無所謂熱不熱鬧。」慕容景軒言語淡然，百年前見證過七煞嶺細細看一眼她烏溜溜的一雙清澈美目，卻看不到眼中的焦距，又問：「師妹的眼睛……」
她無所謂地淺笑說：「眼睛看不看得見，對修士來說又有什麼關係？或許我的眼睛一輩子也不會好了呢！」
百年前，七煞嶺神魔祭壇上，方離被墨千華所傷，澹台明月將她帶回重華山後，才發現她的雙眼已經因為染了血煞之氣而失明。原本，以澹台明月之能是可以使她復明，她卻拒絕了醫治。她要留這一雙失明的眼，才能時時刻刻記著當年，免得在漫長的歲月裡一不小心就將一切給忘得一乾二淨。
所以，她的眼睛是不會好，不是好不了。
慕容景軒在她身邊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是被弟子請走。寒玉欄杆邊，又剩下她一人。
她靜靜坐著，不言不語，迎著和煦的暖陽和微風，耳邊聽著大殿上的拜師宣言。
世道在七煞嶺神魔祭壇開啟之後，已經徹底變了樣。許多人以為劫難在八十多年前就過去了，只有少數人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她歷經百年滄桑，從靈虛初期小修士，沒日沒夜的修煉，終於在三十年前突破了元嬰，又經過了三十年修至元嬰後期大圓滿，成為炎華大陸修真界最年輕的元後大修士。這百年來的心境變化，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真正體會。
她在寒玉欄杆上靜坐，聽著重華百年來的變遷。當年和自己一起參加過門派築基大比的人，大都已經結丹成功，幾名素有天才之名的弟子，如宣於婉婉，沐飛，洛天林，均都結嬰成功，倒是沐虹出乎她意料之外，竟然徘徊在結丹初期至今未有進展。另一個出乎她所意料的人是嫵音師叔，她以廢材之資重新結嬰成功，並且在百來一舉晉階元嬰中期，現在已經和夢音元君平起平坐了。
今日的重華劍派，比起百年前，元嬰道君的人數多了七八人，金丹人數多了二十多人，可謂人才濟濟，唯獨化神以上人數百年不變。這也是她匆匆返回重華的另一原因，她，面臨化神大關。
直至拜師大典接近尾聲，方離才轉身飄然飛向斷情島。她不怕被人看見，以她今時今日的速度，大殿上除了幾名化神以上修士可能察覺之外，沒有其它人能發現她的來去。
她穿越天光雲海，飄身落在寒冰白玉台階前，緩步走入斷情殿內，足下聚風鈴清脆輕響，給寂靜空曠的大殿點綴了一抹靈動。斷情大殿中，清冷一如往昔，毫無一絲人氣。她一路走一路回憶，竟然覺得當年在斷情殿裡生活的日子是那樣無憂無慮，甚至有點想念清清冷冷的美人師父了。
她快步穿過斷情大殿，來到殿後的天井。白澤無聲無息地出現，懶洋洋浮在空中，打了個呵欠招呼道：「小師妹，終於捨得回來了哈！」
百年時光，在白澤這種活了不知幾十萬年的仙獸來說，不過彈指一瞬，斷然不會覺得漫長，而歲月也確實沒在它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方離元嬰沒有出竅，自然是看不到它此刻的外形，只是聽聲辯物，從它的氣息上判斷它的現狀。她輕聲問：「白澤師兄，師父多久出關？」
「不知道，你剛回來，不如先去看看你種的靈草。」白澤提議。
「好。」百年前方離在斷情島上種下了雷靈草，後又種下許多種從隱龍谷偷來的靈草。斷情島上靈氣濃郁，想必百年來長勢可人。
於是，方離又穿過了後殿，從水上迴廊走去，沿斷情島走了一大圈，走到了後山空地上當年開闢出來的幾塊藥田邊，果然經過了百年，草田鬱鬱，微風吹過，她豎起耳朵就能感覺到靈草在風中跳躍的動靜，深吸口氣，鼻間淡淡清香縈繞不去。
她在靈草藥田邊停了好一會兒，蹲下身子，觸摸著靈息濃郁的草葉，就算看不到，也能感覺到它們長相可喜！
離火和冰月都先後來到她身邊，陪她一起看望藥田。
「長得真好啊！」她感歎，在田垛子上坐下，抱著雙膝靜靜的聆聽風聲，感受著此刻的安詳。
二十一世紀的地球，那個有爸爸有媽媽，有戀人的地方，現在離她已經很遙遠，記憶模糊得幾可忽略，重華山斷情殿是她如今唯一的家，無論遠走多少年，走出多遠，終究還是回來了，因為這裡有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最美好的回憶，因為這裡有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澹台明月。
而另外一個她所牽掛的名字，已經隨著七煞嶺的天變地異，成了一個禁忌的存在。她不敢去想，因為一想起，頭就會很痛，即使眼睛看不見，也彷彿能看到記憶中滿眼的血紅。
百年前她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醒來時，她記起了千萬年前的許多事，天涯海角，幻靈界，麒麟懾天，祈顏，天帝，天後……那滿天的神魔，那些記憶和現世的記憶重疊了，融合了，她並沒有因此而迷失了自己，而是找到了自己要走的方向。
興之所致，她從乾坤戒裡取出幻靈界「碧落」所贈的鳳木琴，坐於田垛，伸出纖長玉手，如白雲輕霧的廣袖拂在泠泠琴弦之上。頃刻，如松風驚濤、玉磬金石敲擊般的聲樂輕輕逸出。
這是千萬年前，她在天涯海角時時聽聞的琴曲，記憶中這首曲子有個名目，叫《碧海潮生》，為碧落所作，他還有另一首曲子是她喜愛的，名喚《滄海龍吟》，可惜記不起指法，遂無法成調。每每彈起《碧海潮生》這首曲子，她就覺得奇怪，為何想起碧落可以那樣平靜，而想起代表碧落的另一個名字時，卻會心緒不寧？
「小離！你過來。」澹台明月的聲音伴著明珠之響傳入她耳膜，使得琴音嘎然而止，最後一抹散音悄然隱去。
「是，師父！」她應聲，收起鳳木琴，旋身回行，宛若閒庭散步，幾個虛幻起落，人已經來到澹台明月閉關的寢殿前。
殿門無聲向兩邊打開，她感受著周圍空氣的流動，然後緩步踏入殿內，以靈識尋找澹台明月的所在。
澹台明月端坐於冰魄寒玉床上，聞她氣息，緩緩睜開眼來。百年歲月，在一個大乘中期的修士身上，留不下半點痕跡，他還是百年前的模樣，眉心一點硃砂印映著清冷俊顏，質如清風朗月般高潔，渾身不染一絲塵埃。
這些，方離是看不見的，她只從氣息判斷，師父的修為又更進一步了，或許不日便能一舉突破，進入大乘後期了吧？這百年來她努力修煉，師父何嘗又不是呢？！
相反，在澹台明月眼中，方離這一百年來的變化是巨大的。不但是外表從童女到少女的稅變，還有神態氣質行為的改變，百年的修行，百年的磨煉，她終於是成長了，只是也變得飄渺不可捉摸了。
他問：「小離，你如今已元嬰大圓滿，近期可有化神打算？」
她輕搖螓首，答道：「並無。」
「為何？」
「缺少一個契機，心境始終無法突破。師父可有化解之法？」
「往後有空便去七煞荒原走走罷。」他說，細細觀察她十分沉靜安詳的眉目。
七煞荒原，是以七煞嶺為中心的萬里荒原。當年七煞嶺煞氣外擴，修仙者們雖然消滅了被煞氣侵襲變異的生靈，卻無法消除瀰漫在大地上的重重煞氣，經年日久，這些被煞氣籠罩的地方，也就變成了和七煞嶺周邊一樣的荒原景觀，遂得名七煞荒原。
方離點點頭，很能明白師父此話的用意。他是要她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化神是修仙者從人往仙跨越的一個最大分水嶺，需得放空一切，唯心向道，心中哪怕有一絲絲鬱結也是化神無望。所以，七煞荒原她會去的，而且很快！
見她神色無異，坦然接受了建議，澹台明月微微點頭道：「如此甚好。」
稍停片刻，又道：「為師此番召你回山，既是要考考你的這百年的修業，又有一件關係重之事要交付你去查探。」
「師父請吩咐。」
「在靈蘊山以南，有一處名喚迷霧森林，又名落仙塚的上古遺跡，在大約百多年前，也就是你入重華的前幾年，被一場奇異天火焚燒，一夜之間化為烏有。近年來，有無數修仙者在落仙塚遺址失蹤，仙盟曾多番派員前往查探，均有去無回。為師想令你前往靈蘊山查探。」
方離聞言並無遲疑，點點頭說：「徒兒願意即刻前往靈蘊山。」
澹台明月點，卻道：「不急。」
他從冰魄寒玉床上下來，輕衣羅帶拂動，長袍委地，緩緩行向外室。
她感覺到了，遂跟隨在後走了出來，一直跟著她轉出內殿，來到外殿的寒冰白玉平台上方才停下來。
澹台明月背負雙手，臨風轉身，目視她平靜的容顏，說道：「為師閉關百年，沒有好好檢查你的修業，適逢為師出關，你便將流光幻劍與為師演練一番，待為師看看這一百年來你長進多少！」
「是！」方離沒有多言，踏前兩步，素手輕揚，衣袂凌風飛舞，冰火風雷劍無聲出鞘。她凌空躍起，劍挑微光揮出，劍意回風流轉，連環數劍起伏，幻象層層飛揚，忽如一夜北風來，飄飄白雪當空落下，沾了她的青絲和劍尖。
隨著劍嘯晴空，十里之內，風雷隱隱，斷情殿前，雷光交錯，雪舞凌亂，不稍片刻，滿地雪擁冰封，大殿四周草木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