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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章 一五六 是業,是劫 文 / 冰魄雪

    雪地上流淌的血順著地勢染了好長。

    人群紛擾,他們錯將一個生來癡傻的孩子當錯了妖孽,活活痛打。或悔恨、或惋惜,或譴責孩子父母、或埋怨那個妖道。

    人們都習慣在錯事過後將責任推給他人,下意識的給自己一個良心安慰。

    若不是孩子父母請了妖道,村民們便不會對孩子痛下毒手;若不是妖道貪念孩子精魄,順應孩子父母的話去說,那孩子便不會被人當做妖孽;若不是那孩子天生癡傻,孩子父母也不會棄他於不顧;若不是白初當時逼他喝下數十碗孟婆湯,他這世不會是這副模樣……

    若不是他以這副模樣出現在她面前,她如今,也不會感到痛苦,自責,難過……

    佛說因果,輪迴往復。

    是業,是劫,是結。

    「阿娘……阿娘……」

    孩子依舊看著她,那雙目,黑得透亮,水汪汪的剔透晶瑩。

    「阿娘……阿娘……」

    嗓音細嫩,氣若游絲,凍得污紫的面上,慢慢有些紅潤浮現。

    血泊裡,這番景象,明眼人都知道是迴光返照了。

    這個孩子,恐怕馬上就再也喚不出聲,再也笑不出來。

    白初靜靜看著他,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小手。

    小手冰冷,因受凍腫得老高,紅紫一片,皮膚上有些地方化了膿。她將他的手握在掌心,小心的握著,盡量不碰到他的傷口。

    胸口似有巨石壓著,悶悶的,難受。抑得她似是連呼吸都費力。

    她分明清楚明白,眼前的這個孩子,只是阿辰在凡間的一個轉世,若是歿了,也只能說明阿辰的這一世歷經完畢,可以再入下一世,絲毫影響不了什麼。

    可為什麼,就是不願放開這隻小手?

    手中不知不覺的凝起神澤,渾厚仙力慢慢通過那隻小手渡過去。

    穿進皮膚,融進血脈,凝進骨髓……

    神若將殞滅,她毫無辦法;仙魔若將死,她能為其延一延性命;但若是救活一個凡人,輕而易舉。

    斷裂的骨節慢慢相接,受損的筋脈慢慢相連,滯緩的血液慢慢活絡,便連那冰冷的皮膚也慢慢開始有了溫度。

    「白初。」

    手腕,陡的被人攥住。

    神澤凝滯在掌心,頓住不前。

    白初低目,手腕處,男子的手修長有力。風過絳紫的袍袖同她的袖口飛捲在一起,袖口一紫一銀的曼珠沙華映在一起,鮮明奪目。

    白初移開眼,「你放手。」

    「白初,該放手的是你。」

    手腕被攥得更緊,白初試圖掙了掙,但沒掙脫開,偏目過去:「他此生苦難因我而起,我要救他。」

    「救?你怎麼救?」墨玉般的眸子深湛,凝著她,「救了這一條命,讓他再癡傻的活下去?一輩子受家人厭惡,旁人不喜,直到再過上七八十年壽終正寢?」

    「梵谷,他現在很難受!」

    一身的傷,不可能不疼,不可能不痛。梵谷皺眉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難受了這一陣,他就解脫了。」

    「你讓我對他不管不顧?」

    「一介凡人,與你無關。你本就該不管不顧。」

    「你明知道他不是——」

    「在你面前的就是個凡人,魂魄未離體前,一直是。」他看定她,眉眼淡漠,「白初,你執意救他,若他不想活呢?」

    白初眉目一冷,金色的眸子陰鷙陡現,驟然拂袖,「怎麼會不想活?!」

    即便是猛然發力,也沒將手腕的桎梏掙脫開。

    「白初,他一身傷痛,是這一世周圍至親給的。」微有波瀾的淡漠在頃刻間歸於沉寂,耐心的同她解釋,「一生癡傻,不代表對外界冷暖半點不覺。若你救他,救活了,你叫他以後如何面對周圍的人?你叫周圍的人如何再面對他?」

    有了這一遭事,周圍人即便心懷愧疚,也不會對其有多加改變。相反,倒會多加隔閡,讓人對齊心生防備。一個生來癡傻的孩子,平日裡不遭人嫌就算好的了,連親生父母都不待見,更何況是其它人。

    「白初,若他不想活,你救了他,就是害了他。」

    「若他想活呢?」她迎上他的目光,「若想活,他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個妖孽,想要接受到正常的對待,想要父母愛,長輩喜,他還這麼小,今後的日子還有很長。或許有一天會有那麼一個人,不計較他癡傻,真真正正喜歡他,真真心心的關心他呢?」

    「白初,若他當真這麼想,你也依舊不該幫他。」深潭似的眸底微露寒光,「他入的是輪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沒有哪一世是會真正一直如意,你當日讓他入輪迴,不就是為了讓他體驗人生百態?」

    「可我後悔了!」

    天知道她有多後悔,她見不得失去,即便明知道在她面前只是白辰此生的轉世,卻依舊見不得他就這麼倒在地上,血泊裡,在她面前,受盡痛楚死去。

    「梵谷,他那麼痛,哭不出來,喊不出來,沒有人知道他那麼痛……」

    雙目不知什麼時候聚齊霧色,朦朧住雙眸,點點晶瑩剔透,溢出眼眶。

    「白初,痛過了就過去了,痛完了,他這一世就過完了。」梵谷撫上她的臉頰,輕輕為她拭去眼角流出的淚水。

    怔忡間目裡茫然,「梵谷……看著他痛,我也痛。」

    梵谷輕聲細語,暖聲問她:「哪裡痛?」

    手裡握著小手一直未鬆開,她將小手輕輕放在自己左胸,「這裡,心口痛,好痛,刀絞似的。」

    梵谷盯著她,墨眸如鋒如銳,利可穿骨:「白初,你若不想見他痛,不如幫他早點結束。」

    白初被梵谷陡然厲下的寒眸驚攝住,心頭微蕩。

    再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心頭緊了緊。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做不到?」他在她耳邊聲音輕輕,「你若下不去手,我來。」

    話落,不給白初有任何時間反應,伸手在半空對著孩子脖頸方向作勢一扭。

    「卡」的一聲響,脖頸斷。

    孩子的小手失去知覺,從白初手心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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