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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章 一五五 辛澀無比 文 / 冰魄雪

    院子裡,一番靜。唯有血泊中孩子的聲音糯糯甜甜:

    「阿娘……阿娘……」

    那一身血污模糊不清,偏偏面上仍然笑著,一聲一聲聽得人心裡直髮楚。

    小小的臂膀被打斷一隻,他似是感覺不到痛,一雙手依舊抬起往白初的方向張開,「阿娘,阿娘……」

    「阿娘在,阿娘就在這裡。」出口的聲音輕輕,似風一吹就能散去。

    白初俯下身子,想要伸手抱起他,伸過去的手卻在顫抖。

    這一身傷,骨頭多處碎盡。滿身的血,她不知道該怎麼抱他,凡人之軀,受不住那樣的重創,隨便一動,都能讓他再痛一次。

    她小心的握住他伸過來的手,「阿娘在,有阿娘在,沒有人敢欺負你。」

    目裡一酸,一雙在凡間化為黑眸的眼睛在這瞬間顏色褪盡,變為原本顏色。

    方才變故陡發,已叫眾人驚歎,此時此刻,卻叫所有人都面露驚恐。

    「看她的眼睛!變色了!妖怪!妖怪!」

    「那妖孽親近她,喊她做娘,她竟然應了!」

    「這是妖孽的娘!快!快去把道長喊出來!」

    「這個妖怪我幾個時辰前見過,提了菜籃子和一個陌生男人進了白老頭他們家!」

    「那個陌生男人肯定也是妖怪!」

    「白老頭和白老太不在這,難道被這妖怪害了?」

    人群一下哄亂,有一夥人,拿起扁擔、棍子匆匆離開,往白家院落趕去。

    還有一夥人,壯著膽子跑進了院落裡頭的屋子,「道長,快到外頭來,院子裡又來了一隻妖怪!」

    剩下的人,拿著板磚、石頭、菜刀、鋤頭,圍著白初,嚴陣以待。

    一群凡人鬧得沸沸揚揚,白初沒心思理會,伸手撫上孩子的臉,神澤洗淨他面上的血污。

    轉世輪迴,自然不是白辰之前的模樣,可那孩子的魂魄卻是她兒子,這孩子所有的喜怒悲歡,疼痛苦楚,都是她兒子切身受到的。

    之前在冥府餵他喝下孟婆湯的事情她記不大清了。後來梵谷告訴她,她當日給他灌下數十碗湯藥,數十碗孟婆湯引下去的人,轉世輪迴不癡也傻。

    她本以為,是梵谷同她說笑,即便是凡人輪迴一世癡傻了,那一世的父母必也會因為孩子癡傻而更疼他。

    結果……

    卻沒料到會是這樣。

    妖孽?

    她的孩子,有著仙魔兩界都尊貴的身份,區區凡人,竟敢如此詆毀?

    神澤渡到筋骨處,她想要讓他斷骨續接,斷筋再連,減輕他的痛楚。神澤剛從掌心溢出,一束冷劍直從背後快速襲來,帶著渾厚的妖氣:

    「妖孽,受死!」

    白初冷下眼,掌心方向一轉,對著冷劍次來的方向。

    長劍劍身混滿妖氣,在四周雪色裡折射出冷冷寒光。長劍直朝白初手心而去,在觸到白初掌心的瞬間,寸寸裂盡,粉碎成灰。

    人群裡,有人驚呼:「不好了!妖孽道行高,把道長的劍毀了!」

    「亂喊什麼!道長本事高,不用劍也能收拾得了這個妖孽。」

    議論聲,驚慌聲,喊叫聲,此起彼伏。

    「何方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為害人間!」一聲巨喝夾雜真力,將所有喧囂雜音蓋住,「鄉親們不要怕,有貧道在,定叫這妖孽有來無回!」

    一時間,眾人屏息凝神,生怕一點兒響動影響道長捉妖。

    「本尊平日裡最討厭道士。」白初起身,轉過身來,冷眼朝對面看去,「尤其是,假道士。」

    這個道士,一身素淨道袍,一手持著浮塵,另一隻手裡握著一個刻著五行八卦的葫蘆。白髮高高豎起,長鬚留得老長,長得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卻是個妖。還是個妖力純淨,一隻從未手染過血腥的妖。

    為妖者,不論入仙還是入魔都需受三道天雷。

    三道天雷是重是輕,由天評判。若這妖一心向善,未沾血腥,天雷之劫便能安然無恙度過。反之,若此妖為害人間,干的儘是傷天害理的勾當,三道天雷,一道會比一道重。此時,若修為深厚,便能勉強挨過去,若修為還差一點點,輕則重創,重則灰飛煙滅。

    真正能耐的妖,於人世間行走,即便是幹些傷天害理的事都能尋出些正當理由來。

    比如面前個,自己不親自不動手傷人,卻鼓動村民去幹,村民承下那些孽障之事,於他半點不損功德。

    白初迷了瞇眼。看入他手裡的葫蘆,如果她沒看錯,這是一隻極有來頭的寶物。

    上頭八卦法印源於古神伏羲傳下的秘術,能吸人精魂。精魄化出的靈氣,能為葫蘆主人所用,提升其修為。

    難怪一身妖力純淨,卻是因吸食魂魄得來的。

    未長大的孩子心境至純,尤其是生來癡傻的更不染一絲凡塵污濁。這樣的魂魄,大補。

    呵……

    若她方才沒察覺,或是沒經過這裡,她的孩子就要被打死。待得魂魄離體,這個妖道就要吸食他的魂魄?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妖孽,你若束手就擒,貧道便只將你打回原形,留你一條性命。」

    用這個為幌子,讓自己不沾血腥?

    白初冷眼看他,「妖道也知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道士揚一下浮塵,「無量天尊。貧道……」

    一個「道」字還未說完,就被四周驟然凝起的凌冽罡氣驚得渾身一凜。

    方纔那群凡人雜碎喊著他出來捉妖,他還以為是外頭又來了個便宜傻子呢!

    浩瀚的威壓自空氣中出現,道士胸肺間一陣呼吸難喘。

    道士睜大了雙眼,面上露出幾分不可置信來。他即將入魔,世間普通小妖根本就奈何不了他,面前這個女子,修為明顯在他之上……

    他之上的,除了仙就是魔。而兩者之間,魔一般不管凡間雜事,只有那平日裡道貌岸然,閒得發慌找些事情來彰顯自己功德的仙們才會路見不平時管上一管。

    道士清咳了聲,故作淡定的撫了撫長鬚,「貧道眼拙,不知道友是?」

    最後一個「是」字拖得老長,話畢,嘴角露出一個狀似高深莫測的微笑來。

    從妖孽到道友的稱呼轉換,使得一干村民面上茫然。

    在命和面子前,當然要選擇活命了!

    道士嘴角維持著那恰當好處的微笑,那些個向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仙們,平日裡還有為民除害的收妖愛好。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一身妖力純淨,一看就是未沾血腥的,面前這位不會對他痛下殺手吧?

    「青丘,白初。」

    三界裡,誰敢冒充這個禍害祖宗!道士雙腿一軟,立時匍匐在地,「參見娘娘!」

    這種神逆轉的局面是怎麼回事!村民和他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白初冷眼看他,「本尊這輩子最討厭道士,你還穿著一身道袍出現在本尊面前?」

    道士身子一抖,飛快的將身上衣服脫了個精光,僅留下一條底褲。

    「你這一身修為,是自己廢掉,還是要本尊動手?」音寒料峭。

    「娘娘,這不關小的的事啊!」道士慌亂的朝身後一指,「娘娘明鑒!是那小孩的父母請我捉妖的,我什麼也沒做,只是順著他們的話說了幾句,人也不是我使喚著打的!是那些凡人主動動的手——」

    白初順著道士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對夫婦縮在牆角,顫顫畏畏,卻又壯著膽子開口:「那就是個妖!就是個妖!」

    「污蔑自己孩子是妖,就憑你們,也配為人父母?」

    夫婦扯著嗓子辯白:「生來就不哭鬧,哪有正常孩子是這樣的!整日對著東方喊『阿娘』,受了那麼重的傷都還在笑,這不是妖是什麼!」

    似是壓抑久了的痛楚,一句一句,撕心裂肺。

    這對夫婦身後還護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個個穿著齊整乾淨,厚實棉暖。再看躺在血泊裡還在喊「阿娘」的那個,一身衣服襤褸單薄,衣服袖子蓋不過手腕,褲子長不過腳踝,衣肘膝頭都磨破了洞。

    連鞋子都能看到腳趾,裡頭趾頭紅腫,跟手上一樣都生了凍瘡。

    鮮明的對比,無比明晰的刺痛白初的雙眼。

    東方,是青丘所在的位置。

    猝不及防,意外之至。

    他連喝了那麼多晚孟婆湯,癡癡傻傻,什麼都不記得,卻反倒知道他的阿娘在東方。這是什麼樣的執念才能造就?

    她扭頭看向地上的孩子。

    深黑如墨般的瞳,漆黑明亮。

    她一瞬不瞬的盯著那雙眼,那雙眼也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他眼下還是凡人,必然不會認得她,這一點,白初再清楚不過。

    孩子單純,心性習慣容易被周圍人所吸引,她神澤渾厚,身上的靈氣能讓孩童感到舒服,所以他才會盯著她看。

    「阿娘,阿娘……」

    一聲一聲,似是在喚她,卻不是在喚她。

    這只是這個癡傻凡人無意識的言語,他的世界裡,只有那兩個字,或許能代表哭,或許能代表笑,或許是餓了,不知道該用什麼來表達,或許是冷了,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告訴父母,自己身上需要加衣了……

    至於那面向東方,只不過是孩子生來平衡不穩,受日月升起的靈澤方向所引,才會造成那般現象。

    他這一世,原本該投個好胎,家中衣食康足,家境和美。

    可卻因為她慍怒之下給他灌下數十碗孟婆湯,而使得轉世癡傻,受家人不喜。

    她怪不得這對愚昧的凡人夫婦,也怪不得那貪婪的妖道,這一切由她而起,她造的因,她的孩子承了那個果。

    是劫,是孽。

    種種,辛澀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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