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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九六 君上 文 / 冰魄雪

    再聽不到任何回答。

    伸出的手裡空空,這是一隻全新的手,指節修長,皓腕如雪,順著手腕而上,臂膀與肩相連間,沒有半點斷裂痕跡。

    額心的殷紅劍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淡金的神紋,其紋繁複,同之前狐帝額心如出一轍。

    斷裂的長袖已經不是原來模樣。

    深邃的黑色冕服,對襟鑲著華麗的上古神紋;廣羅長袖,袖擺長長拖在地上。

    萬般無奈,淤塞梗心,白初沉沉閉目。

    狂風兀起,浩瀚神澤頃刻自額心湧出,帶著凌厲之勢猛衝天宇。晴朗的天空霎時烏雲齊聚,雲滾如浪,黑如墨傾,雷聲陣陣,滾滾轟轟。四周空氣裡陡然升起一股涼意,帶著明顯的威壓,以白初為中心四面散開,鋪天蓋地而去。

    她仰首,聲出狐音,長長一嘯。

    其聲哀絕,力穿九霄,深透九幽。

    萬般悄愴,其勢之凌,掩日月,撼天地。

    地裂,山搖。

    但凡週遭生靈,皆被威嚴壓抑所懾,半點不能逃脫。

    長決壓低著身子,控制不住身形顫抖的低頭下拜;

    黑毛面色驚愕,下意識的頷首低禮;

    池笙面容慘白,渾身顫抖難安;

    池夙捂著胸口,嘴角溢出了血;

    青丘子民似得到了號召,立時從四面八方齊齊湧來,無論仙魔,齊齊跪伏下拜;無論禽、獸,齊齊伏首虔誠貼地。

    這一番情形持續得有些長,池夙池笙匿形而去,長決慌忙爬雲而走。

    風停,雲止。地穩,雲散。

    再睜目,剔透目裡深沉如海,瞳色凜冽,清冷,孤絕。

    她自地上起身,深黑的冕服頃刻間化為霜白。神邸尊貴,容顏絕世,帝劍隱匿收在掌心,長袖一擺,濃厚的神澤伴著浩瀚威儀風吹雲湧般過來,所到之處,萬人臣服。

    「恭迎君上。」白逸領著眾人跪在最前,對她行下繁複的大禮。

    她輕輕抬手,語聲淡漠:「可。」

    眾人起身,面上情緒紛雜難平。突然易主,有人目裡滿是疑惑,有人目裡滿是擔憂,還有人目裡遍是不知所措。

    前任君上怎麼會突然隕歿?新任君上從小就是個喜歡禍害的主,能不能治理好青丘?

    眾人的神情太過明顯,有不忿的長老直接不滿出嘟囔聲來:「為什麼先帝不傳位給太孫?」

    白初側目過去,那人語聲陡滯。

    分明是不帶任何感情的隨意一瞥,就那麼平平淡淡望過來,所有人都突然覺得心頭大悸,不自覺的斂了神情,低低頷首。

    她就這麼一眼隨意看過去,淡漠的聲音清楚透到每一個人耳裡:「誰不服?」

    眾人垂目,將頭低得更下。

    白逸離她最近,他望著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分明還是熟悉的眉眼,頃刻之間卻似全然變了一個人。那似從骨子裡帶來的威嚴浩瀚,讓人不得不俯首臣服下去。

    「阿逸。」她輕輕的喚了他。

    他心神微動,上前一步:「君上?」

    「起風了……」

    一抹清涼拂動他耳側的發。他抬眸看她,風過,女子的袍袖隨風而曳,那眉眼裡的淡漠,深邃得望不到底。

    「阿逸,派幾個人,把天界大殿下送回去。」

    白逸低目在華奕身上一掃,驚愕抬眸:「被狐火所傷?」

    白初冷笑:「還是別人家自創的狐火。」話落,伸手在半空一拂,淡金的輝澤洋洋灑在華奕身上,眨眼,傷勢全消,「你去告訴天君,本尊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上被龍爪所傷。」

    「龍爪?」白逸蹙眉,思慮片刻,目中陡亮。他斂眉低目,「諾。」

    「從天界回來,順帶再去魔界一趟。」淡漠的眉眼裡,沒有半分波瀾,「告訴魔尊,本尊邀他明日夜半,在青丘西嶺相見。」

    「夜……夜半?」他詫異抬眸。

    白初側目看他,目裡,沒有一點喜怒。

    他連忙斂目,低眸頷首:「諾。」

    「你自魔界回來後,就不要回主峰了。」她瞥他一眼,公然宣佈,「太孫白逸,行為散漫,特禁足南嶺,不到成神之日,不許出來。」

    白逸痛苦閉目:「姑奶奶,您這不是變相的逼著我閉關勤修麼。」

    白初冷眼看她,語聲陡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逼你,什麼時候才成承位!」

    白逸一噎,陪笑著湊上前去:「姑奶奶,咱們商量下,這個位置您慢慢坐,侄孫年歲尚輕,還需去凡間好好歷練……」

    「那歪心思敢動一下,本尊立時打斷你的腿!」

    橫眼過來的氣澤懾人,白逸偏頭避過,小心移了幾步靠近一邊的黑毛,俯身湊過去:「表叔,你娘往後都會這麼恐怖?」

    黑毛微怔,呆呆轉頭看向白初。

    恰巧這時白初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淡漠的眉眼,剔透的眸子裡似含了冰潭月色,清冷而幽。她看了他一瞬,朱唇微啟:「你同我過來。」

    話落,不顧面前有一干眾人,兀自折身而去。

    長長的袍擺曳地迤邐,黑毛微有恍惚,而後飛快跑著小短腿跟著她離去。

    很快,兩人便已經遠離了人群,換了地方。

    清冷的樹林,沒有人息。風吹葉動,颯颯作響。

    白初走得不急不緩,一路無話。黑毛似是知道白初心情不佳,也一路默著不開口,安靜的跟著她一路向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初在一棵樹前止步。

    這是一棵再普通不過的樹,看起來年歲不過百年,混在這一片動輒年歲上百上千的樹林裡,並不是十分打眼。

    白初走近它,伸手撫上那樹幹。

    紋理斑駁,同所有樹木一樣表皮粗糙不平。

    若細看,白初指間壓著的地方似被銳物劃過痕跡,這痕跡往下,還有許多相同的痕跡。

    然後,她輕飄飄的開了口:「我幼年的時候,總在這林裡練劍,那是,哥哥總在這棵樹下看書。劍練累了,哥哥就帶著我一同在這樹下坐著,什麼也不幹,就那麼光坐著,一坐就能坐上一下午。」

    「偶爾,他心血來潮,讓我站直了靠在樹前,劃破樹皮標記我又長高了多少。」

    「人會長高,樹同樣會長長,為了讓他的測量更加準確,他擁神澤抑了這棵樹的生長。」她輕輕撫著樹幹,「別看這棵樹看似年齡不大,實則早就在這屹立了十多萬年。」

    黑毛清涼的眸裡微有黯色,他小心翼翼的開口:「阿娘?」

    「這樹不生長,是你舅舅斷了它生長的路。」白初回過頭來看他,目光淡淡落在他的臉上,「可是你,為什麼是這幅模樣?」

    黑毛臉色變了變,雙目裡飛快蕩過一絲慌亂:「阿娘?」

    「你一聲靈力充沛,是自生來就有的。」她定定看他,「若我沒估算錯,你應該是在我腹中之時就已經啟了靈智成了神形,所以,你的歲數,應該按當時那個年齡算。」頓了會兒,上下打量他,再開口,「模樣,應該也不是這個模樣吧?」

    黑毛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委屈著一張臉看她,糯糯的嗓音似含哭腔:「阿娘……」

    白初眉宇微緩,含笑看他:「怎麼,不讓阿娘看到你本來模樣麼?」

    「父——壞人,壞人說阿娘喜歡看我現在的模樣……他說,我會嚇到你……」

    「壞人?」白初目裡微微一冷,而後,嘴角笑意更深,「你說的是你父神?原來你早就識得他了。」

    小小的嘴微微撅起,雙目微垂,裡頭有些黯:「他不讓我告訴你,阿娘……阿娘,他總要我瞞著你,我之前不知道他是壞人……害了阿娘……阿娘,你不要生我氣。」

    「阿娘不生氣。」她言語溫柔,淡若春風,「怎麼,現在還不讓阿娘看看你原來模樣麼?」

    他抬起一雙眼,戰戰兢兢地開口:「嚇到阿娘了怎麼辦?」

    白初笑笑:「做母親的,怎麼會被自己兒子嚇到?」

    似是得了安慰,黑毛後退兩步,清麗的輝澤自身上蔓延,方纔還不及人半腰高的孩子,眨眼,已是成人模樣。

    只一眼,白初心頭微悸。

    難怪,難怪池夙不讓他以本面目與她相處,這樣的身量,這樣的面容,她若生產過後馬上看到,怎能不被嚇到。

    他的身量頗高,比池夙還要高出少許,她只能仰頭看他。

    這是一張同像極了池夙的面容,眉宇深深,鼻樑高挺,薄唇如削。再加上這一身黑衣,她稍一出神便能把他直接認作池夙。

    她走近他,抬手撫上他的眉眼,湊近了才發現有細微的不同。

    眼角微微上挑,隨她。

    瞳仁剔透且晶亮,隨她。

    膚色比池夙稍白,也是隨她。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看入他的眉眼,稍不留神思緒就能蕩到遠方。她極力穩著自己心中的波瀾起伏,微微錯開些目光:「你現在的模樣,就很好。」

    「阿娘?」模樣變回來了,聲音自然也變回來了。

    這一聲,語聲清洵,帶著些微低,聽入白初耳裡,她心底狠狠的蕩了蕩。

    前一刻還是孩童,後一刻已是成人,前後的落差有點大,白初始終保持著面容平靜:「你……多少歲?」

    「兩萬八千。」

    就只比華奕小了兩千餘歲。

    白初垂目,眨眼就有這麼大的兒子,人生真是,到處都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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