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九三 絕交 文 / 冰魄雪
雪霽天晴,地面上雪色微微化去,露出些微發黃的地表。青丘西荒大澤邊境兩百里外,橫七豎八躺了一堆屍體。
空氣裡滿是血腥味道,血色深紅沾在未來得及化去的白雪上,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死的都是派往邊境巡邏的青丘兵將,傷口統一,皆為長戟穿胸而過。傷口處邊緣齊整,週遭沒有皮肉翻捲的慘狀,可見使戟的人下手快很準,而且,那柄長戟是件不錯的好兵器。
四海八荒,用長戟做兵器的人不少,華奕就是其中一個。
白初冷著面目掃視週遭殘骸,她之前擔憂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有些人,存了心要青丘和仙界不兩立,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若她沒預料錯,周圍屍體上的兵刃痕跡,是能和華奕的長戟對應上的。
「阿娘,在那邊!就在前面。」黑毛面上也是一副急不可耐,他不待白初停下來觀察週遭情形,就直接拉著白初的手往前走。
白初雖然有些訝異黑毛為什麼會給她指路告訴她華奕的事,卻也不疑他,到底是她自己的血脈子嗣,不論怎樣都不會反過來倒咬她一口。
週遭只有青丘兵將的屍體,並無其它打鬥跡象,明顯,是被施了障術,蓋了結界。一旦結界撤去,障術消除,還不知道是一番什麼樣的景。
黑毛抬手,二指並作劍式,在半空重重一劃,虛空之中很快裂出一道長縫來:「阿娘,走這裡!」
白初低睨著他,目裡微黯。黑毛今日至始至終都是一副焦急的模樣,於是,便忘了在她面前一直以來的掩飾。區區一個剛出生的稚童,沒有人教他怎麼破陣劃結,他是怎麼學會的?
她跟著他從縫隙裡進去,剛邁進一步,狠利罡風撲面而來,萬種殺念,神殺。
白初凝神牽著黑毛利落避過,這樣肆無忌憚的殺招,其勢之大,似是要把結界方圓以內所有生靈誅個乾淨,半點活口不留。
殺人,滅口。
有了黑毛指路,一路之上行得十分順利,慢慢的打鬥的聲音就在附近。
空氣裡混雜著更加濃重的血腥味道,這味道裡,隱隱混著花香,是華奕身上的味道。
再近些,一方長戟孤單倒在地上,上頭滿是血污。
再近些,是天宇雲層突然出現了一道青藍之色,火焰似的灼人眼球。所觸之處,雲層頃刻間化為煙灰,飄零離散。這是狐火,白初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剎那間,青藍從空中直直下落,青藍火舌翻滾如浪,裡頭透著金黃之澤,金黃與青藍卷席纏繞,直勢之凌,如同水火;青藍大盛,勢如破竹,而那金黃,隱有慢慢消殆之景。
眼見那青藍成盤踞之勢,金黃之澤就要不敵。虛空一點青熒憑空乍現,直襲青藍,分明是相同顏色,那原本氣勢大盛的青藍一觸青熒,眨眼消弭散成流光火星。
伴著青藍流光,錦衣男子從雲層直直墜地。
白初於半空接住他,罡烈冷鋒從天襲來,她抬袖一檔——
罡風劃破神澤。
「嘶——」
長袖破碎。
白初擁著華奕狼狽落地,面上神情陡然變得凝重起來。
「白初,不過數月未見,你修為大退?」虛空中出現清脆的音,女子聲音清冷,帶著些微的好奇,三分笑意,兩分嘲弄,剩下的,全是殺意。
虛空之無,一瞬間,光華靡麗。女子素衣,從容從中顯露出形。傾城容色,氣質端華。微挑起的唇角含笑,笑意透進眼裡,內裡儘是涼。
華奕此時已經重傷暈厥過去,白初將他小心放置在地上,抬起眼:「池笙,又是你。」
「是了,又是我。」鳳目微挑,黛眉微揚,每一個表情都含了十足的韻味,裡頭的幸災樂禍明明顯顯,「你剛進到結界我便知道你來了,可你,卻是現在才知道是我?」
白初目裡一沉。若是在尋常時候,池笙不會是她的對手,可偏偏先前卜卦,她賠上了十萬年修為,這個時候,她連半個池笙都不一定敵得過。
而方才出手救華奕使的那一招,池笙明顯察覺到了。
所以,她此時此刻才敢光明正大的現身在她面前。
「池笙,我真噁心你。」
「不止你噁心,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笑著的眸裡劃過一絲晦暗,令四海八荒都稱讚功德至上的神女,誰能想到,也能會在背地裡幹出嫁禍人的齷齪事?
白初起身,直直看她:「殺白逸是你的主意?」
素衣長袍曳地而來,清麗的神女,面上神情寡淡:「那是失誤,我沒想過要殺他。」
白初瞇了瞇眼:「奪瓊珠?」
池笙偏目錯開她的目光,依舊清冷的語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池夙之托?」
「同他無關!」端華的神女,面色驟沉,她厲色看她,重重駁斥,「白初,你青丘太子是我所殺,你青丘為什麼一定要怪在他的頭上!」
「不是他?」白初挑眉,斜睨過去。
「白初,他是你師父!」談及池夙,池笙面色大變:「不管你我之間有什麼瓜葛,那只是單屬於我們兩人之間的私怨,與他無關!」她灼灼盯著白初,目裡難得出現了幾分陰狠戾色:「他生死復生是借的你的體,叫我不要再與你衝突,我聽了,承你這個情,大婚喜帖給了你,就是要息事寧人,順便同你把關係緩和下去。不求你我間能恢復到兒時相伴的情誼,至少也不會見面就動手?」
白初冷諷:「所以,你殺我侄子,就是要驗證下我同你關係緩和到了能不能見面就動手的程度?」
「白初,我說不過你,狐狸嘴巧,從小到大我都說不過你。」似是回憶到了什麼,那目裡的狠戾稍微減輕,而後嘲諷笑笑:「我不想同你兜圈子,白初,你青丘的太子是我所殺,你要怒要怨盡可全找到我頭上,我做過的事,就沒有不敢承認的。」
「真與池夙無關?」
清冷的目裡滿是涼意:「白初,你喜歡了他那麼多年,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
白初怔了怔。
「你青丘尋仇,為什麼要報應在他身上!他重生不久,魂魄未癒,狐帝那一鞭,差點將他全身魂魄再打散出去!」
君上當日那鞭子打得有多重,白初自然是清楚不過。她淡淡看向池笙:「既然你也知道該報應在你身上,我主那一鞭子朝池夙打下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上去以身擋了?」
「那是因為——」池笙面上變了變,脫口要出的話戛然止住。
「因為池夙捨不得你受傷,給你施了禁術,你完全動彈不得?」
池笙目裡陰晴變化,狐疑看她:「你怎麼知道?」
白初睇她一眼:「不難猜。」
「是了,你從小到大,學什麼都快。向來很聰明。」池笙嘴角噙著笑,目裡微黯,「他向來喜歡你的聰明。」
三番四次把話題往池夙身上引,由不得白初不提高些警惕:「你什麼意思?」
「白初,你就不能做一個安分的徒弟嗎?哪有徒弟喜歡上師父的?」
白初蹙眉,話裡輕漫:「你在我青丘邊境重傷天界殿下嫁禍青丘,只是為了告訴我,讓我不要喜歡上師父?」
池笙面上一陰,上前兩步近她:「白初,你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白初聞言眼光一亮。
「池夙他——」話險些就要說出口,池笙定定看她,明眸黯色微微流轉,而後,陡的笑出了聲,「想套我的話?白初,我偏不告訴你。」
白初偏目不屑:「池笙,我最煩你的一點就是自以為是。」
池笙聞言也不慍:「白初,我最厭你的,也是這一點。」
白初冷笑,勾著唇角懶漫,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池笙,我們再回不到從前了。」
回憶如潮,恍然如夢,池笙目裡黯著,語聲清冷:「白初,不用你說,我也不想同你回到從前。」
「如此,甚好。」就著袖口裂開長縫重重一扯,「嘶啦——」一聲響,長袖斷成兩截,長睫微垂,「蒼天為證,今時今日,是我青丘白初要與你玄穹池笙絕交,是我推開的你。」
說出來的話微輕,似風一吹便能馬上散去。信手一揚,手中碎布輕飄飄的隨風在空打了一個旋,而後落地。
「白初,我說過,我最討厭你的自以為是。」池笙垂目,看向地上那一片殘布,悄聲一笑,「連絕交也要站在上風。」
「池笙,我就是這樣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你卻是最懂的。」
「是,我從來都懂。」盯著上的布片,池笙有了片刻的失神。
數萬年的歲月,相伴長大的兩個人不可能真的沒有半點情分。或同榻相戲,或拌嘴調笑,兩人的記憶裡,有些東西也是極其美好的。
只是如今,她們再也回不到過去。
不止是中間橫著池夙,她們中間橫了太多。間隙一生,再怎麼補都是補不回原來模樣的。
還不如早點斷了,這樣,對立起來就不會有太多顧忌,就不會……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