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師父善了個哉 章 九一 沒有斷 文 / 冰魄雪
冬寒雪冷,青丘全境冰封萬萬里。
狐帝歸來時,第一刻就蹙了眉,拂袖在半空一騰,浩瀚的神澤立時蔓延全境,冰霜凍解。
邁步入主殿,並無意外的見到白初在他殿裡,凝重著一番神情盯著正門,見到他的那一剎,快步朝他過來:「君上——」
「冰封全境,誰給你的膽!」他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淡漠的眉眼裡帶著薄薄的慍怒。
白初沒理會他話裡明顯的不滿:「君上——」話剛出口,注意到門口還跟了個人進來,她目中一緊,冷聲朝那人開口:「你出去。」
剛一腳踏進殿內的長決步履一頓,看了白初一眼,再看向狐帝。
白炘側目,話語淡淡:「先前說好的煮雪焚梅,長決,你可以到半峰折梅了。」
長決彎唇一笑:「極好,屆時狐帝可別忘了帶上那傳說中的鳳尾半焦琴。」言罷,得到狐帝應允,長決施然離去。
這才不過短短幾日,兩人關係已經到了這地步?白初擰眉:「君上!你和這男人——」
白炘徑直走向殿內主位,撩衣坐下,伸手接過侍從遞上來的茶,抿過一口:「凝水成冰,使霜成雪,白初,你最好能有個合理的解釋。」
青丘冬日向來寒冷。全境的生靈要好好度過一個冬天,並不是那麼容易。靈力高些的仙、魔並不懼寒,而與之相比,妖類、人類及各種飛禽和走獸,每一個冬日都是煎熬。
物競天擇,每一年冬天能活下的,必然在下一個冬天也能活下來。但這僅是在無人干擾的情況下。冰封全境。青丘全境內萬物皆凍。水不能飲,木點不燃,食物更是遍尋不得。
冰封一刻,便有數百生靈因此而死去。
這其中利害白初不是不知,只是在有些時候,某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她轉身過來面對他,雙膝重重落地:「沒有解釋,冰封全境,全出於白初私心,隨君上如何責罰,白初不會有半點怨言。」
主位上茶盞擱在几案上,發出清脆一聲響:「私心?」
白初目光沉靜,淡淡開口:「因為青丘死傷大變,是唯一能盡快使身處青丘之外的君上回來的最好辦法。」
話落,眼前陡然掠入一片白,濃厚的陰翳壓下。
白初微微抬眸,見著狐帝就在她面前,自上而下的打量她,目光深湛。
「冰封一刻,生靈死傷過百,冰封一時,死傷就是上萬,白初,你明不明白?」
憑空而起的威壓,自四面八方湧來,混著外頭的冰霜凌風,白初霎時感覺鋪天蓋地的寒冷穿透肌膚直接入骨。長袖底下的雙手微微攥緊:「白初明白,白初就是故意的。」
有細微的涼意蕩過眼瞳,狐帝冷眼視她:「不惜償上生靈性命萬千,只為尋我?」
「是,只為尋君上。」
「尋我幹什麼?」
「沒什麼,白初只是想見到君上安然無恙的出現在青丘,不要離開白初的視線之外。」
狐帝的臉完全沉了下來:「白初,你在說些什麼?」
白初挺直背脊看他,嚴肅著面容:「從此時此刻起,本君希望君上一刻不要離開本君的視線。」
這樣神情,不像是在玩笑。淡漠的雙眸微有疑惑,白炘居高臨下看她,不知不覺間話語稍柔:「阿初,你怎麼了?」
四方威壓略微散去,白初咬唇,猶疑一會兒,再次開口:「哥哥,阿初心裡不安。」
「不安?」
「華奕消失,黑毛同樣不知所蹤。於是,阿初為青丘卜了一卦,卦上顯,大凶。」她直直看她,一字一句,話裡冰涼。
然而得到的,卻是白炘冷冷一笑:「冰封全境,死傷無數,可不是大凶麼。」
「君上!」白初高了音,肅然看他,「那是君上不知道白初在給青丘占卦之前還卜了什麼!」
「卦者,天機。天機不可洩,多曉一分,日後必有十分反噬。」他蹲下身子,與她平視,俊美的面容滿是冰霜之冷,「白初,你還卜了什麼?」
「我給白逸佔了一卦,中卦,無吉。然後,給君上佔了卦,卦裂了。」
卦裂,有兩種可能。一是上天不願讓你知道;二是……卦中大凶,區區占卜之品,承擔不了那樣的凶兆。
淡漠的眸子沉入暗色,白炘凝視她,唇畔彎出了一分笑,無比輕鬆愉快的語氣:「阿初是在擔心我?」
這樣說笑的語氣,聽得白初心中一酸:「哥哥……阿初心裡難安。」
「所以,你為了區區一隻卦像,竟不惜冰封全境賠上青丘萬千生靈的性命?」話語陡然冷了下來,方才面上的那抹笑意,彷彿只是個錯覺。面容冰冷,雙目凝寒如刃。
「那不止是一隻卦!」白初勃然開口,清光神澤在殿內凜凜陡現。
一陣光輝過後,滿殿的地上鋪滿了各種不同的占卜卦術,每一種卦術都是占卜過了的模樣,每一份卦上,卦品全裂。
「上百隻卦,全裂了,哥哥想讓阿初怎麼辦?」她凝視著他,每說一句,似是有刃劃在心口上,疼痛難忍。
白炘環視週遭片刻,面上沒有其它表情,他伸手,探上她的額心,指間一沾,觸到了血。
「所以,你為了占卦,祭去了自己十萬年修為?」
白初咬唇,不語。
男子眸色清淺,深深望著她,而後低低歎息:「傻阿初。」
十萬年的修為,不是什麼小數目,而她,用來補了卦,白初闔目,無聲苦笑。
「阿初,你記著,一個人的凶吉,從來不由天定。」他許久都沒像這樣耐心溫柔的同她說著話,白初茫然聽著,有一瞬恍惚,好似回到了小時候,他耐心給她講解經書奧義。
「你卜卦,卜到的從來都不會是真正的結果。」他聲音清洵,柔和似風,「天都定不了的數,你佔卦怎麼能佔到?」
「真的?」白初睜目細細看他,要將他的眉眼五官全看入心底。
「阿初,你哥哥的命,掌握在你哥哥自己手裡。只要你哥哥不願,世間沒人能傷得了他。」他看著她,微笑的神情恬淡。
她心中依舊擔憂疑惑,輕聲囁嚅:「哥哥?」
白炘沒想繼續同她說下去,只手扶了她起身:「看你十萬年修為散盡,冰封全境的事,便不再罰你。」說著,側目看了下大殿外頭,蹙眉:「起風了?」
不是輕微的小風,狂風肆卷,又是一場大雪來臨前的冷。
白初一時間不知道起沒起風和君上有什麼關係:「哥哥?」
「風這麼大,著雪的時候火是燃不起的。我去尋他回來,改天再焚梅。」說著,便不顧白初,直接要向殿外走去。
白初呆愣了愣,下一刻,目一陰,直接快走幾步上前拽著他的袖子把他從門檻處扯了回來:「哥哥!」
白炘睨她一眼,伸手把她的手從他袖上掰開:「阿初,別鬧,這麼大的風,若等下下了雪,大雪封山,他恐怕會迷路。」
「你是魔障了嗎!」氣氛陡然變得不尋常,白初氣憤著看他,「一個仙就算迷了路又會怎樣?一年兩年都餓不死!」
輕輕一指點上她的鼻尖,白炘含笑看她,神情彷彿得意輕鬆得很:「瞧瞧,不過隨口說了這麼幾句,小狐狸就炸毛了?」
白初扇開他的手:「這有什麼好逗弄人的!」
他定定看她,清沉笑謔中隱有唏噓:「阿初,相信你哥哥的品味,你哥哥對男人沒有興趣。」
白初聞言,目光大亮:「真的?」
「當年魔尊重肆與我相交甚好,我不也沒看上他?」白炘眼裡帶著笑,伸手就近在她頭上順手一揉,然後,將人直接攬到了他的懷裡,「區區一個不進酒肉的悶葫蘆道士,怎麼能入得你哥哥的眼?」
白初狐疑看他:「你既然不喜歡,那我去把那道士殺了。」
「殺了?這可不行。」他再次揉亂了她的發,淡漠目裡的孤遠難測,又比平日不知深了幾分,「阿初,我留他在我身邊,自然有我的用意。」
「什麼用意?」哥哥還是那個哥哥,其實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阿初,你問得太多了。」話落,他鬆開她,一腳跨過門檻。然後,步履一頓,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的折身過來。凝視著她,笑著的面容上帶了幾分認真,「若有一日,真發生了什麼,阿初你要相信,沒有任何人和事能真正奈何得了你哥哥。」
話畢,再次轉身過去。
白初在門口看著他的身影一步步走下台階,原本不安的內心不知怎的悄悄安定起來,鬼使神差的喊住他:「哥哥!」
白炘回頭。
她站在門前,看入他袍袖底下露出的一截紅繩。那串著七曜琉璃石的紅繩並不好看,繩結打得粗笨。她想了想:「哥哥,我給你換根佩繩吧。」
白炘低目看了眼手腕,笑了笑:「不必。」
然後,神跡一隱,霎時不見。
白初也跟著走出殿門去,寒風凜冽,吹得她袍袖翩飛肆起,原本繚亂的頭髮更加不忍直視。她走下主殿下方的九級一層階梯,回眸凝視那高飛的斜勾的簷角,沉碧的青瓦,心裡沒有哪刻有這般安寧。
如鵝毛般的白色隨風蕩入眼前,帶著稍稍的冰涼觸感。
她伸手,看著那一抹白色冰涼化在掌心:「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