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落花時節君莫殤，流風回雪卿倜儻 日日採擷，唯盼君至（一） 文 / 楓瀟然
竹溪的眼光重新放在眼前熟睡的冰音洛身上：「你們方才說，要救的就是他吧。」
他的面容依舊安然美麗，依舊傾倒眾生，彷彿下一秒，他就會睜開眼睛，露出邪魅溫柔地微笑，招手叫她：「小笨蛋。」
「他……」櫻嬈開口，聲音裡卻是說不出的苦澀。
「他……也是櫻嬈，此生願意用生命去交換的人。」
一語終了，像是終於戳破了自己心中最脆弱，做懦弱的地方。像是虛脫一樣，慢慢吸一口氣，卻不能像往常那樣笑著，恢復如常。
竹溪聞言，眼中的光芒一震。
顧霓裳也不禁側頭看向櫻嬈，難以言喻的神情中百味陳雜。
楓羽瀟長身玉立，如畫如詩，一張銀色的半面具遮住了眼眸中的沉暗，雪白的衣袖，擋住了他連自己都不知道，已經握緊的手。
竹溪默默看著這一切，明澈一切。
她緩緩開口，「我死以後，玉琳仙境也就無主了。玥靈珠遲早也會落入他人之手。」
她深深看了一眼櫻嬈，「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櫻嬈」
「好，我就將玥靈珠贈送與你。從今以後，你替我好好守護玥靈珠，好不好。」
這話讓櫻嬈一時間有點懵，「我？」
櫻嬈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櫻嬈才疏學淺，怎麼能守護玥靈珠周全？還不如托付給菊霜姐姐。」
「菊霜……本來就是竹溪的神使而已，竹溪若是不在，菊霜定不會獨自存活。」
竹溪難過地閉上雙眼：「我就知道……」一滴眼淚落下，聲音顫抖：「菊霜，竹溪對不住你。」
菊霜鄭重叩首，三拜而後，忽然全身放出無比奪目的金色光彩，一朵巨大的菊花在熠熠神光中泫然開放。她微笑著，在金光中慢慢虛化，最後剩下無數虛幻的金菊花瓣，轟然凋謝。
「竹溪，菊霜先去一步……」
一切來得那樣突然，這樣櫻嬈甚至都沒有反應的時間。
竹溪緩緩走出光影，櫻嬈這才發現，竹溪的身體已經變得透明，任何實體都會輕易從她身上穿過，不留一點痕跡。
「櫻嬈，竹溪有一事相求。」
櫻嬈有些驚慌，連忙躬身：「櫻嬈不敢當，還請上神吩咐。」
竹溪晶瑩剔透的睫毛微微顫動，清麗絕倫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期待：「我，想再見一眼雲生。」
光影中，竹溪整個人都是晶瑩剔透的。她雙腳離地，飄在空中，一身月黃色冰沙長裙，無風而舞，就在櫻嬈點頭的一剎那，她的身後豁然打開一對巨大的輕翼，薄如浮紗，淡如流螢。
137
離開玉琳境時，已經是夕陽西沉。
天邊的浮雲被風勾勒出無邊的詩意，夕陽的紅色被折射出無比絢爛的色彩，如眼一片，如夢似幻。
連綿的餓山巒，起伏著舒展的姿態，恰合天邊夕照萬里，契合流嵐輕舞，虹霓如練。
一陣微風吹過，廣闊的竹林中，竹葉婆娑出動人的沙沙聲，櫻嬈抬頭望去，尋找記憶他們離開的方向。
手中的玥靈珠正散發著一道柔和的光束，柔柔地將已經被縮小的竹溪護在光影裡。
主席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在接掌玥靈珠的一剎那，櫻嬈就知道，竹溪命不久矣。
玥靈珠的光一名一滅，微弱如螢火，恰如竹溪殘燭搖曳的生命。
櫻嬈思及至此，腳下的節奏更急。
「出了這裡，便不再是玉琳仙境的束縛區域了。」竹溪，輕輕說道。
櫻嬈點點頭，閉上雙眼，凝神運氣，週身散發出和緩沉定得神力，強大的靈識鎖定碧巒村這片區域。
堪心，心中所想，依念而動。
達到這個境界，便是如現在櫻嬈這樣，只在心中鎖定了雲生的樣貌氣息，就能自動鎖定區域，瞬間來到那人附近。
竹林中，一個老者，青衣銀髮，身姿凜凜，他似乎正彎腰專心地尋找這什麼，左手一束荼蘼花，花開爛漫，只見他忽然起身，右手捏著一朵開得酡紅的荼蘼，嘴角輕緩而舒心地勾起一抹笑容。
剎那，百年。
生死，半緣。
一眼望去，竹溪情願，那就是一生。
那一剎那，櫻嬈感到自己手中的玥靈珠重重震動，光影中的竹溪望著眼前的人，怔怔流下淚來。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彷彿就是竹溪，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竹溪心中的震動和百味陳雜的傷懷。
他的身姿早已顯露被風霜歲月侵蝕痕跡，他的一頭白髮，早已不復年少時華發三千的俊容。
可是，那嘴角的笑，
那眼角的溫柔，
那笑意盪開時，撥開雲霧見星辰的眼神，
不管過了多久，都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忘記，怎能忘記！
那日，是他在一片荼蘼花中將她扶起，嘴角溫柔輕笑：「姑娘，可要小心。」
那日，是她為他在月光下，吹起玉笛，長風伴舞，一曲終了，她將玉笛贈給雲生：「此生，半緣。你我，生死，各有命。」
那日，是他不管不顧在雨中，在碧清的海上，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狂風巨浪，雷鳴電閃，淨值是為了嚇住一個凡人。
他說：「竹溪，你若一天不見我，我便一天不離開著碧清海。你若一年不見我，我便與碧清一直周旋。你若一生不見我，那便等我死了，把我葬在玉琳我們相識的荼蘼花海裡。」他，深深吸一口氣，狂暴的雷天在他身邊炸開，瓢潑的大雨順著他的臉頰如注流下，「我，祥雲生，指天為誓，今生今世，唯愛竹溪！」
……
荼蘼花開，思君不止。
日日采攜，唯盼君至。
……
櫻嬈捧著玥靈和竹溪，楓羽瀟和顧霓裳跟在後面，三人隱匿了身上所有的氣息，跟在祥雲生身後，一路回到了竹林草屋。
門一推開，櫻嬈第一次見到了屋內的情形。
無數的荼蘼花遍佈屋內，花瓶、桌椅、茶几。
就連桌案上的筆墨紙硯旁都是已經風乾的荼蘼花，靜靜貼在宣紙上，做成花箋。
紙上，丹青揮毫，一筆一劃，儘是說不盡的細緻用心。
眉眼、髮絲、輕笑。
就連衣服和光影都是那麼的清晰。
櫻嬈的眼光緩緩垂落竹溪身上，竹溪已經泣不成聲。
忽然，祥雲生似有所感，向屋外望去。
「櫻嬈，幫我。」竹溪開口。
「幫我，再見他一面。」
櫻嬈拿出那時人魚給她的碧玉珠，交給竹溪。竹溪將其吸入體內，終於在玥靈珠的庇護下，慢慢舒展開來，恢復了正常人體的大小，一頭銀髮奇跡般辦成了黑色，身體也不在透明。
明眸如水，清婉絕倫。
「我們把這裡留給他們吧。」櫻嬈回身，對楓羽瀟和顧霓裳說著，三人剎那間隱去。
雲生似是感到人來，走出屋外，「是誰來了？怎麼不讓我見見？」
話音剛落，眼前忽然有瑩亮的光點飄來。馥郁的香氣，那樣熟悉，雲生心中恍然，剛要開口，竹溪閃身而出，喚他：「雲生……」
櫻嬈三人隱匿在竹林中靜靜看著，卻並沒有看見她們以為中的就別重逢。
木屋前，雲生就那樣靜靜站著，眼中的光彩明暗不定，好半天，他才顫抖著開口，問道：「你，是誰？」
竹溪的臉色，頃刻間，變得煞白。只見長髮下單薄的身體輕輕抖動，眼中隱約有淚光，在夕陽的光線下折射出一縷晶瑩。
周圍，所有的聲音都靜默而下。
竹溪開口：「我，是守護玉琳仙境的竹溪仙子。」
雲生忽然變得格外驚喜：「您是仙子？對了，你……你就是我夢中一直出現的那個人。」他望著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聽見自己的呼吸，道：「你的名字，是竹溪？」
竹溪點頭。
「六十年來，我一直夢見你。夢見在一片荼蘼花海，你對我說，你叫竹溪。」
竹溪看著他，一言不發，只是笑著，流下淚來。
雲生像是忽然慌了神，他的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一樣，忽然上前，像是想要為她拭淚。那隻手，卻忽然生生懸停在半空。
眼中的不忍和憐惜彷彿天邊的流星一閃而過。
「竹溪……不要哭。」
半天，他卻只能說出這樣一句。
竹溪走近她，兩人越來越近。雲生的手卻在身邊慢慢握成了拳。
「雲生，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竹溪。」
風起，鼓起她飄逸的衣袍，臉上的憂傷，就像他手中的荼蘼。極致的美麗下，是一望無邊的傷心和絕望。
「雲生，我好想你。」竹溪忽然摟住了雲生。
她看不見此時的祥雲生清淚橫流，心痛難忍。
「竹溪姑娘，我不認識你。」雲生平靜道。
推開她時，雲生臉上已恢復平靜。他露出抱歉的神色對竹溪行了一禮，卻忽然轉身進門，將竹溪關在門外。
竹溪怔怔站在門外，半晌，她從袖中掏出一支竹笛，輕輕吹奏起來。
曲是半緣。
「祥雲生怎麼能這樣！竹溪她……」櫻嬈說著就要跑出竹林。楓羽瀟卻一把摁住櫻嬈：「櫻嬈，祥雲生是喝了竹溪的忘憂離開玉琳的。」
「可是他明明沒有喝！」
「所以祥雲生要讓竹溪相信，他確實喝下了！」楓羽瀟聲音驟冷，一句話，就讓櫻嬈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要讓竹溪相信，他已經把竹溪，把玉琳忘得乾乾淨淨了。這樣才能讓竹溪安心離開，進入輪迴。」楓羽瀟的眼神裡呆著櫻嬈完全看不懂的神色。
「竹溪，只有徹底將雲生放下了才能進入輪迴。雲生，恐怕已經知道竹溪時日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