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落花時節君莫殤,流風回雪卿倜儻 入骨哀傷共誰知 文 / 楓瀟然
在場所有的人,都已經忘記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關注著這最後的時刻。只見場上的嵐風,此時已經臉色大變,慘白的額面頰泛出一種幾乎與妖異的瘋狂,這種瘋狂讓人感覺她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下一秒便看見嵐風轟然跪倒,一口鮮血噴濺在場地上!
場面立刻逆轉!
空中的樹須在耀眼的神光下碎成千片萬千,紫紅色的神光包裹著一個羸弱疲憊的嬌俏身影。
櫻嬈的臉色此刻白得彷彿透明,渾身有無盡的螢光點點,揮劍中有神光幻化成漫天花瓣,飄飛而下。
空靈婉轉,一劍千淵,仗劍而上,風傾雲卷。
每踏出一步,心中都無盡空明,左手拈花結蘭,右手揮盡神訣,櫻嬈睜開那異色的雙眼,一眼深紫如妖,一眼墨黑如淵!
「不——!」嵐風吐血不止,身上的仙力已經沒有辦法再維持萬樹結手的樹人形態。她只得拔出身上的佩劍拚命抵擋精準無誤向她擊來的,看似嬌不勝風的神光花瓣。
一念起,則一花榮,則萬物生
一念滅,則一燈滅,則萬古枯
櫻嬈御使著千淵神劍,一劍又一劍揮出無盡花雨之力,片片擊在胸前,震得嵐風五臟六腑局遭重創,最後練劍都握不住,倒在場上。
櫻嬈週身的神光緩緩寂滅,臉色蒼白到彷彿一張白紙,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只見她在空中身形一晃,一下子從雲端跌落,正當大家倒吸一口冷氣之時,千淵劍神光大盛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下一瞬便牢牢將櫻嬈接在劍上——緩緩落地。
櫻嬈勝。
……
青色的煙氣,青色的雨,青色的青山守候著寂寞之意。
瀑布三千,飛流之下,盈盈的陽光中,那瀑布好像上好的絲綢緞面,只被濺起的水霧紫煙籠上一層似真似幻的紗簾。
白衣落落,華發三千,如水晶鑄就的側臉容顏在這水霧迷濛的山澗,美得輕薄虛幻,好像他本人就是這裡的一縷青煙。
楓羽瀟眼見遠處走近一個無比驕傲的火紅艷色,於是躬身,行禮,華麗的朱唇笑得清淺。
「聽雪閣主,見過魔尊。」
冰音洛看著眼前的男子,黑洞般的瞳孔蘊藏著無邊的黑暗,黑暗裡沒有臉上那攝人心破的笑意,只有冷酷無情。
「聽雪閣?我倒覺得你挺適合成魔。」冰音洛驚世傾城的容顏展露出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微笑,恍如滴血罌粟般散發著致命的惑力。
入骨哀傷共誰知
空氣中,隱約有淡淡的血腥氣在瀰漫。
楓羽瀟和冰音洛兩人靜靜的對望,這一副青色的畫卷因這兩人而變得格外靈動而真實。
楓羽瀟面上一鬆,晶瑩纖長的睫羽撲朔這一個迷人的弧度,他說的話裡,彷彿有梨花的清甜……
「果然如此麼?」
天地,忽然靜止……
「好久不見了,我的親愛的弟弟……」
彷彿有白雪和楓葉自天際轟然而下——
紫霄山,蘭亭苑。
這,是誰的夢?
是我的夢嗎?
眼前是一扇虛掩的柴扉,那扇極普通的好像冒著陣陣香的柴門,為何會這樣陌生,又這樣熟悉?
心中升騰起一種非常好奇的意念,她好想進去看看,裡面似乎有誰在等著自己。
一步,兩步……
……
「櫻嬈,你醒了。」若水說不清是激動開心還是傷心難過的臉一下撞入眼簾。
然後,一個血沉血沉的小東西梨花帶雨哭著,趴在櫻嬈的臉上,明明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卻硬生生的變成了綠豆眼。
「哈哈,緋緋……哈哈,你是我的緋緋嗎?我家緋緋可是一直貨真價實的小狐狸,可不是你這樣兒的狸貓啊……哈哈哈」
櫻嬈一覺醒來就這樣被緋緋逗得開懷大笑,兀自趴在櫻嬈臉上的小狐狸氣呼呼地表示抗議。
若水顯然是鬆了一口氣,本來就是清純柔婉的面容,又因為母性氾濫的眼神而格外的有光澤。
「怎麼?我睡了很久嗎?」
「可不是麼,自從從場上下來,你就一直昏迷到現在,你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
櫻嬈本來混不覺得,但當順著若水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見外面月色清朗,庭院中銀輝如霜。櫻嬈驀然想起今天上午與嵐風的激烈一戰,而這記憶恍惚得好像這是好久之前發生的事一樣。
「還好是你贏了,可這也贏得太驚險了!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若水忽然想起什麼,又忿忿地說:「哼,只有那個邱小寶,居然那你和嵐風的輸贏勝負就地開賭。真氣死我了。」
櫻嬈淡淡的笑著,聽著若水繪聲繪色講著各種誰來看她,誰來送的什麼,連顧霓裳都假惺惺跑來送一瓶什麼芙蓉玉瑤膏。最後好容易把她說服了回房睡覺,這才一個人得已安生一下。
櫻嬈無奈的笑笑,思緒被這已經漸漸泛起魚肚白的天色,忽地引到了在桃花潭的那一日。
……那一日,為什麼似乎總覺得有什麼想不起來了呢?
記憶中自己似乎腳下不穩,眼看就要跌到水裡。她的髮絲似乎都已經浸入水中,可是,然後呢?
然後記憶裡就好像忽然起霧了一樣,什麼都看不到也記不清。
事實上顧霓裳在對自己下毒那一日,昏迷前她分明看到顧霓裳對自己說了什麼,而那唇形,她一定讀出了三個字,桃花潭。
桃花潭,音洛哥哥……
眼前忽然浮現起一絲柔色,眼中泛起盈盈的光澤。那樣美麗,那樣驕傲的男子,為什麼會成魔?
……
「成魔……」思緒凝郁,深吸一口氣「成魔……」,眉宇輕垂,終究微不可聞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只有白色,只有雪的顏色。
白色裡,只有一個冰晶璀璨,美得像是假人一樣的穿一襲冰藍色衣衫的人。
再次收回自己的那一縷神魂,沒有任何面具遮掩的容顏在這雪天裡如此的精緻明艷,只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卻永遠都關著無邊無際的黑暗。
逶迤的冰藍色衣衫掃過琴弦,留下了一串迴環漸隱的輕音。
楓羽瀟那如白雪般晶瑩的面色在空氣中留下一絲彷彿面具破裂般的陰影。
雪地上,忽然多了一滴水跡。
可能只有那片剛剛飛過的雪花,才看到了那雙沒有任何光華流動的黑眸裡,從裂縫中乍洩的一絲深入骨髓的痛意。
「哥哥,哥哥——」
「音洛,我在這裡。」
那時的楓羽瀟不過是十歲孩童的身量,卻渾身透著大人一般的穩重和心事重重。
「哥哥,你又在想什麼啊?每次見你,你都不似我這般快活。」小小的冰音洛渾身散發著靈氣,一身白衣把他包裹的真真就是冰生雪砌一般玲瓏可愛。
楓葉,瀟瀟而下。樹下的一張古琴在楓羽瀟的手中幽幽奏響。
一襲緋色長衣的楓羽瀟停下指間的動作,只無奈笑著看著他,「哥哥天生就不似你這般活潑,你教我如何像你一樣。」一隻手輕輕摸摸愛他一頭的小腦袋,漆黑如墨的眼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彩。
「哥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父尊終於允許我修煉魔典了。」冰音洛無比幸福而驕傲地向哥哥宣佈這個對他來說天大的喜事。
哥哥是修煉一途少有的天才,幾百年前就被魔典認可,踏入修習之路,而雖然自己軟磨硬泡父尊好久好久,父尊一直不答應,一直到最近才突然願意鬆口。其實冰音洛自己也是有一絲狐疑的,但終究還是喜悅佔了主導。
楓羽瀟聞言,攏著冰音洛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眼中的光芒忽然寂滅了一下,又微笑著說:「那很好啊。」
冰音洛看著楓羽瀟有些怪怪的樣子,連忙又加了一句:「哥哥你放心,音洛只是想修煉自己,不想那麼弱而已。音洛是決計不會與你爭奪魔尊之位的。」
「呵呵」楓羽瀟眼中的薄冰一下子又被冰音洛弄得碎裂一地,破冰而出的眼中是一抹真正的暖意。
他把冰音洛輕輕摟在懷裡,靜靜笑著。
「音洛,你要快快長大啊……」
楓羽瀟歎息著說了一句那時的冰音洛不管怎麼想都不太明白的話。
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楓羽瀟是一個人在樹下坐著,冰音洛已經被父尊派來的人接走。
……
「帶著那些秘密,離開永遠不要回來。」父尊威嚴冷漠,看著楓羽瀟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情感,「你走以後,我自會將魔尊之位傳給音洛。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
楓羽瀟微笑跪立著,眼中沒有一絲光華
不要,說出來……
他在心裡這樣哀求著。
「以你的心思,讓音洛徹底放棄你,徹底對你失望,徹底種下他對你的恨,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楓羽瀟抬首對上父尊的目光,笑意愈濃,心卻在流血
「哪怕會搭上全族的性命,包括父尊?」聲音輕薄似霧,露珠點地無聲。
魔尊冷哼一聲,凌厲的眼光如萬仞寒芒,似乎隨時會將跪在下面的楓羽瀟千刀萬剮,讓他立時在眼前千瘡百孔。看著楓羽瀟那波瀾不驚但眉眼,魔尊王者的威嚴在語氣中浩蕩而出,壓得楓羽瀟又低下了頭。
「為魔者,本就改六親不認。如果這是音洛的道,他就必須要走這條路。」魔尊靜靜的眼神散發著無上的威壓,沉聲道「遇仙誅仙,魔擋殺魔。」
良久,楓羽瀟跪著一句話也不說,只在這段時間他就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原本不過是淡如流水的氣質變得冰封四里,更是淡漠冷酷。
再開口,聲音透著一絲詭異的輕顫,下一瞬,血色迸濺!
只見楓羽瀟一隻手托著自己鮮血淋淋的心臟!好像不是自己的,好像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本就白皙的面容此坑更是蒼白到了極點,但越是這樣,月彷彿涅槃了一般,整個臉上都散發著遮擋不住的,如水晶一般璀璨奪目的光彩。
「好一個遇仙誅仙,魔擋殺魔。為了父尊這句話,從此我楓羽瀟,也便是無心之人。」
右手虛化一個裝點古樸的玉石小匣,將心臟放進裡面。鄭重地,向魔尊——曾經是自己父親的人,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每一聲,都彷彿把人的心傷到碎,一邊從小帶大楓羽瀟的藍魔已經泣不成聲。
「就此別過,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