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祈求；救贖◇2 文 / MQ萱萱

    『住口吧！』海王突然吼叫著打斷了兒子的勸說。粗重的呼吸，彰顯著他情緒的激動。或許，在這樣的時刻，就連海王這般的強大也再難以隱藏自己的情緒了吧！

    『夠了！已經夠了，你不要再說了！』似已用盡權力地，他盡其所能地令他的聲音顯得平和。『你還是個孩子，許多事情，你仍舊無法完全明白。』『不！我明白。』特裡同爭辯著，他掙扎地從海中爬起來，半個人類的身體直立在海面之上。

    『你不會明白！即使，你是我最疼愛的兒子。即使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也永遠不會真正地明白你父親的心！』海王歎息著，那歎息中有著些許的無奈。『因為，你永遠都成為不了你的父親、你的叔父以及你的伯父那樣神，你永遠都不會經歷我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事！但是，我的孩子，你應該為自己沒有出生在那個時代而感到幸福。作為你的父親，我會為你祝福：我願你永遠都生活在簡單的幸福之中，我願你永遠都不要得到如同我們三兄弟一樣的能力……』海王說著。他的聲音已經不再像方纔那樣的激動了。取而代之的，是溫和，以及，慈愛。

    特裡同不再說話。他仰視著他的父親——海王。我看見，特裡同的眼睛裡，出現了與我心中一樣的茫然；我看到了海王的手輕輕地撫上了兒子仰起的頭，輕輕地用手指將兒子凌亂的卷髮緩緩理順……

    在這樣的靜謐之中，我讓自己就這樣默默地看著靜謐之中的他們：海王波塞冬和海神特裡同。

    在這樣的時刻，所有的那一些負面的情緒：曾經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的對海王波塞冬的怨懟、對神祇們對人類及其餘生命施以嚴厲懲罰的做法的不滿，當他再一次見到波塞冬的最初時刻心中徒然升起的那種近乎是憤怒的情緒，以及……那些，都漸漸地在我的心中變淡、變淡，直至完全地消失、再無蹤跡。

    當我就那麼默默地看著他們的時候……

    我已經很難說清我當時的感受了，那時候的我不能，即使是到了現在，當那一切都已經成為往事、成為了我的回憶以後我仍舊不能說出我那一刻的感受。或許，那就是最完全的混亂。我終於知道——混亂的極致，像極了茫然。

    在那個時候，那一時，那一刻……我只知道，當我就那麼默默地看著這一對父子的時候，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從我的心中消失不見。我看著他們，我甚至已經忘記了他們尊貴的身份。那個時刻，在我眼睛裡面，在我的心中，他們僅僅是一對父慈子孝的父子而已，他們已並非不可一世的神。因為，我已經清晰地看見了他們的感情、他們的無奈，以及他們的痛苦。

    『命運之輪已經開始逆轉。一切都已經開始，他們已經出現，所有的事都將發生，任誰的力量都無法阻止和改變！』是海王的聲音。

    我聽到了，這是他說的話。

    雖然我仍舊無法理解這句話之中的含義、我的心中依舊是混亂和茫然的，但是，我已經作出了我的決定。

    我離開了特裡同保護我的海螺號角，我讓我的雙腳重新接觸了寶藍色的海面。

    我又一次地站在大海之上。

    大海還是原來的那一個，它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我——從一個『透明人』變成了一個透明的靈魂——『彌諾陶洛斯』的靈魂。

    特裡同張大了眼睛，他看著我。從他藍色的目光裡，我看到了再明顯不過的驚異、彷徨、痛苦、無奈……以及，歉疚！

    看著這個樣子的他，我笑了。

    我讓自己的笑盡可能地顯露不出一點會讓他更加不安的情緒，我盡力地讓他覺得我是快樂的。

    雖然，那是世間最拙劣的偽裝。

    但是，我的朋友，如你父親對你期望，我希望你能夠快樂。並且，最簡單的快樂著，一如，我們相遇的最初！

    海王也回轉身。他也在看著我。

    這一次，我再也看不到海王的憤怒了。

    原來，他曾經對我表現的憤怒，都是他有意讓我看到的假象。

    我仍舊在保持著我的微笑。我注視著海王的眼睛。

    它們，終於又回到了我最初看到的那種如愛琴海一般的顏色。它們，仍舊是如此地澄淨，澄淨得近乎透明。

    『如果一切都是必然的話，那麼，我甘願接受命運對我的安排。』我看著海王澄淨的眼睛，我仍舊讓自己微笑著，我對他說著。我再也沒去看特裡同一眼。我絕不能再去看他，即使沒有去看，我都已經知道他會怎樣。

    我的朋友，就讓我們就此別過，無需任何的語言，只要我們彼此記住，只要我們彼此祝福……

    呵呵！」

    他講述著，所有的情感，在此時都好像從他的身上消失了一樣。他只是在講述著，用著最平靜的語氣，以及最平靜的神情。但是，就是這樣他便已經讓他的傾聽者完全沉浸在他的講述中了。

    她看著他，彷彿在這一刻，他看到他醜陋的身體周圍出現了最神聖的光環。醜陋的『彌諾陶洛斯』，在這一刻竟會變得比神明都要神聖！但是，就在她沉浸著並且仰望著他的時候，他突然發出了一陣極其壓抑的笑聲。這突如其來的笑，將她猛地從推回了現實之中。她根本就無法適應這突然而來的改變，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這醜陋的身體、聖潔的靈魂。她看著他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如他的講述中的那樣——茫然。

    「呵呵！」

    他仍在笑著。他的笑聲之中，有著極度的壓抑。

    「你知道嗎？至少，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竟曾經那麼地『偉大』過！呵呵……我真的已經找不出另外的詞了。好吧，就算是我在自誇！呵呵……」他搖著頭，一面笑著一面說道。

    但是，她看著他，一點兒都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好笑。

    「你知道嗎？我甚至還不明白為什麼這就是我的『必然』，為什麼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根本就不清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完全憑藉著一種怪異的感覺，就讓我作出那樣的決定。不過，那時的我已經感覺到我的決定是對的。即使我沒有再去看特裡同的反應，即使我面前的海王仍是那麼地沉默……但是，我已經知道：我作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當我被海王海藍色的力量托起的時候，我仰望著天空，在我所有的記憶裡，只有在那個時候的天空才是最藍的。

    蔚藍色的天空之中甚至沒有一絲的雲朵。在那一刻，天空讓我看到了它最純淨的美麗……

    一切的聲音都已經消失……一切都已消失，在那個時刻。

    風已經停歇，大海也不再湧動……所有的一切，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沉靜，完全的、最完美的沉靜。

    我，那時候的我，或者已是當時的世上唯一一個仍在活動著的生命。同時，也是一個即將離去的生命。我知道，當海王的力量不再托住我的時候，當我落地的時候……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我當然知道，迎接我的將是曾經在夜間到來與我相會的、我的另一個朋友；我更不會不知道，我將進入的那個世界，它的名字，就叫做——冥界。

    是的，我全都知道。

    但是，或許正是因為知道這一切。當那樣的時刻，當我看著最純潔的天空、傾聽著世界最靜謐的安靜的時候，我的心才會那麼地寧靜。只有知道了這一切，我才會感覺到解脫一般的快感……

    一切已不再是神的懲罰，而是，必然的結局。

    ***我如願地進入了冥界。

    我再一次見到了我曾經的朋友，靈魂接引女神——赫卡忒。但是，我並不是被她盡職盡責地接入冥界的。

    當我再見到我曾經的朋友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像老朋友那樣地去戲弄她一下。

    是的，我已經解脫了，當我進入冥界之後，我感到分外的輕鬆，甚至已經有了與朋友開玩笑的興致。但是，當我想要衝出死靈的隊伍，接近我曾經的朋友的時候，我迎來的，卻是赫卡忒女神——我曾經的朋友無情的鞭撻！帶刺的皮鞭毫不留情地向我抽來，頓時破開了我的皮肉，讓我心血淋漓。極度的痛楚讓我不由得一陣顫抖。我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卻看到赫卡忒背後的復仇女神厄裡尼厄斯們對我著齜牙咧嘴、怒目而視。

    『彌諾陶洛斯！你這個作惡多端的怪物。難道進入了冥界後你還想要繼續猖狂嗎？』我看著對我怒吼著的赫卡忒，我從來都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原來，她發怒的樣子是這樣地可怕！我怎麼竟忘了呢？我是『彌諾陶洛斯』，是個只吃人肉的、作惡多端的怪物，我再也不是她曾經的朋友了！這，又是多麼地可笑啊！就在她的皮鞭沒有抽到我身上之前，我還自認為我的靈魂還是『透明人』的模樣。不過，現在我終於明白過來了——就連我的靈魂也已經是『彌諾陶洛斯』了，我已完全成為了那個怪物，罪惡的『彌諾陶洛斯』。罪惡的延續！

    輕鬆和愉快稍縱即逝。

    我終於又一次地低下了頭，任由著復仇女神們的皮鞭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順從地向著死靈的隊伍走回去。

    『彌諾陶洛斯』的靈魂，必將沉默著進入永恆的塔爾塔洛斯——永恆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