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四十章 前功盡棄7 文 / 燕壘生
他這樣說,我倒沒辦法反駁了。立憲制原本就與君權至高無尚的帝制背道而馳,所以他說的話其實並不錯。只是帝制難道就好麼?這帝國不成為帝國,並不是一件壞事。國破了,家卻不會亡。可是他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也不能公然說帝國亡了是好事。我罵道:「胡說八道什麼,你惡言詛咒陛下,妄殺平人,該當死罪。」
現在我說「陛下」兩字,他們倒沒有磕頭了,反倒有一大批人呼啦一下站上前來,挺槍對準我們,又有個人喝道:「與叛賊同流合污者,也是叛賊!楚休紅,你不要自恃對帝國有功,我們千百萬帝國義民絕不答應!」
他喊完,身後那些人齊聲喝道:「尊王義民,忠君愛國。為國捐軀,死得其所。」聲勢甚是駭人。他們的吼聲整齊劃一,我想說什麼連自己都聽不到了。我心裡一陣茫然,身後楊易上前小聲道:「將軍,立刻把五德營調來吧。」
我搖了搖頭,心裡不知有多麼空虛。當初離開軍校時,有個叫柳風舞的學生問過我什麼叫名將,我說軍隊是為了保國安民,如果用來對付民眾,那這軍隊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尊王團的人縱然不可理喻,他們還是帝國子民,我怎麼能調用軍隊,過來大殺一陣?那又與當初文侯在帝都之亂時有什麼兩樣。昨天,我還滿心歡喜,覺得這個新時代已經到來,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天就變成這樣子了。不知道這個被殺的共和軍成員地位高不高,假如是鄭昭那一級,聯合政府立刻就要壽終正寢。
這時那些尊王團一陣呼喝,已挺槍向我衝來。我拖著那人,一時間也走不開,卻聽得曹聞道怒喝道:「王八蛋!」他身形一晃,如旋風一般直衝上去。那些人見有人上來,挺槍便刺,槍還未中,當先一人忽然「啊」了一聲,仰天摔倒在地,曹聞道趁勢一把奪過他的槍,倒握著以槍纂一掃,將那些槍擋開,他手裡的槍已順了過來,便要刺去。我驚叫道:「不要殺人!」
那個要刺曹聞道的人是被一個彈丸擊倒的,自然是馮奇出手。馮奇他們九個人住在我宅子隔壁的一個小宅裡,我和五德營統領飲酒,他們自然放假,聽到外面有聲音,這時也衝了出來。馮奇衝到我跟前,道:「楚將軍,要不要動手?」
我道:「不要殺人。殺了人就難辦了。」
馮奇露齒一笑,道:「楚將軍放心,我用的是泥丸,他不會死,就見點紅。」馮奇平時用的不是鐵丸就是石丸,那兩種傷人立死,練習用的卻是泥丸。雖然打上去頗為疼痛,但還不會死人。
那個被他打倒的漢子此時果然正暈乎乎地爬起來,額角已流出血來。他一起身,就叫道:「你們……你們竟敢打尊王團義民!」
馮奇不等他說完,手起彈落,又一個泥彈正打在他嘴裡。泥彈雖然著物即散,但這一彈也打得他滿嘴是血,只怕牙齒都打掉了幾個。那人唔唔叫著,口齒已是不清,快步向後退去。曹聞道還要追,我道:「曹聞道,不要追了!」
這時有人忽然叫道:「執金吾來了!」那些尊王團的人忽然一陣騷亂,向後退去。掛著人的旗桿原本由幾個人扶著,此時失了扶持,登時倒下來。曹聞道見勢不妙,搶上前去一把扶住。但他力量雖大,這旗桿上還掛著個人,要扳回來,他力有未逮,僅僅稍稍減弱了些下墜之勢。這時楊易陳忠他們齊齊衝了上去,五個同時扶住,旗桿立時止住倒下之勢。他們將旗桿慢慢放倒,把那人放了下來。我抬起頭道:「那人怎麼樣了?」
楊易彎下腰試了試那人的鼻息,向我搖了搖頭。我心頭怒起,百辟刀向下壓了壓,對那個被我制住的人罵道:「混蛋!你們竟然隨意殺人!」
那人卻也死硬,我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他仍然梗著脖子道:「叛國反賊,死不足惜!你不識好歹,算得上身為帝**官麼。」
我恨不得一刀把他砍了,但仍然留住了手。這時前面有人喝道:「我們是執金吾,這裡出什麼事了?」
那是一小隊執金吾,當先是個少年軍官。我正待說話,當先那執金吾軍官驚叫道:「曹將軍!天啊,真是曹將軍!」
曹聞道收好了槍,道:「你是……」
「我是林武啊,曹將軍,當初你還訓練過我們,前兩年在送一個難婦去卑田院時還碰到過你一次。」
曹聞道定然忘了這林武是什麼人了,唔唔了兩聲,那林武忽然又驚叫道:「楚將軍!」
一聽到那林武說送難婦去卑田院,我已想起了前兩年的一件事。那一次逃難的農婦因為卑田院不收她兒子,死也不願受卑田院收養,於是我給了她十六個銀幣,讓她能在卑田院養大兒子,不必把兒子送人。能記得林武,是因為我聽得林武把十六個金幣交給那農婦時,說是十七個金幣加三十個銀幣,多下來這點自然是他們幾個湊起來給那農婦的。雖然只見過這一次,這林武給我留下的印像甚好,忠厚善良。我收好刀,站起來道:「是林武將軍麼?我是楚休紅。」
林武三步兩步衝到我跟前,一併腳,行了個禮,道:「小將金吾衛驍騎林武,見過楚都督。」
上一次他還是百夫長,現在看來已升了一級。我指著地上那人道:「此人蓄意殺人,將他收監,送刑部審判。」
林武道:「遵命。」他從懷裡掏出法繩,正要去捆那人,忽地怔住了,抬起頭道:「楚都督,他是尊王團的人啊。」
林武大概是從那人圍著頭的紅布看出來的。我道:「尊王團怎麼了?」
林武有些侷促不安,小聲道:「楚都督,陛下有命,說尊王團都是忠貞愛國的義民,民心可用,所以命令我們讓尊王團便宜行事。都督,只怕就算抓去了,刑部也不收啊。」
我怔了怔。從沒想到帝君還有這種聖旨,這一年來我心思都在與共和軍的談判上,為立憲奔走,幾乎毫不關心街頭巷尾的事。我道:「陛下說讓他們便宜行事,難道說了他們可以隨便殺人麼?」
林武道:「這倒沒有。」
「這人蓄意殺了一個人,以殺人罪拘捕他!」
林武眼中也有了光彩,一個立正,道:「遵命!」
林武將那人反綁起來,那人卻面無懼意,只是看著我嘿嘿冷笑。曹聞道見他那樣子,怒不可遏,揮拳又待上前,我一把拉住他,道:「曹兄,讓執金吾處理此事吧。」
曹聞道臉上滿是怒色,道:「太囂張了,居然有這等不法之徒,像什麼樣子。」
我心裡也極是沉重。沒想到尊王團在不知不覺間竟然發展到這個程度,而他們幾乎是病態地反對共和軍的一切,又病態地宣稱支持帝君。假如是一兩個人也就罷了,可他們正如自己說的,是千百萬人。那天那個上血書的人更說了,尊王團足足有二十萬之眾。
先前我心裡的喜樂已經蕩然無存,一片陰霾沉重地壓在我心上。帝國,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