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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二十七章 欲善其事4 文 / 燕壘生

    「別說了。」文侯一揚手,「你不願納妾是你的事,我不來勉強你。」他轉過頭,也許是車裡有些暗,我看錯了,他眼裡分明也有一絲淚光。我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坐在一邊,一聲不吭。

    車轔轔而行,文侯不說話,我也不敢說,車中死寂一片。突然,文侯道:「楚休紅,你覺得,海老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

    此時他的話又極是冷靜。我知道文侯已恢復常態,道:「稟大人,海老此人,末將著實捉摸不透。他曾為何從景出謀劃策,大為得力,有時卻好像在害他。似乎,他並不是帝國,也非共和軍一方的人,而是第三方。」

    文侯頜首道:「第三方。」他沉吟了一下,道:「不錯,我也有這等想法。只是我實在想不到,這第三方究竟是何方神聖,憑什麼能與帝國與共和軍對抗。似乎,天下也沒有這第三方勢力了,西府軍?倭人?他們的實力實在差得遠。」

    我試探著道:「大人,末將有時胡思亂想,覺得這海老似乎有可能是蛇人一方的。」

    文侯眉頭一揚,道:「蛇人?」

    我道:「正是。當初還在高鷲城時,君侯幕府中的高鐵沖,便是蛇人奸細。無獨有偶,這些人的相貌都是尖嘴猴腮,奇醜無比,海老也是如此。末將以為,他們可能是蛇人中的一支。」

    文侯輕輕笑了笑,道:「你這想法當真是想人之不敢想。」

    他的話中有幾分譏嘲之意,我臉微微一紅,但文侯的手在案上輕輕敲了敲,又道:「似乎也只有這麼來解釋了。除了蛇人,的確沒有任何一方勢力還能與帝國和共和軍抗衡的。只是這些人雖然生具異樣,仍然不會是蛇人。難道蛇人也有生腳的一種麼?」

    我也說不上來。當初我懷疑高鐵沖時,就因為他長著兩條腿,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不敢斷定他就是蛇人的內奸。可當時就是因為他向蛇人通風報信,以至於武侯屢次設計突圍都未能成功,十萬大軍最終全軍覆沒。但海老為何從景設計,明明又是與蛇人對抗的,這又該如何解釋?他們都生有這副相貌,究竟是巧合,還是有別的原因?

    大車緩緩而行,飛羽的蹄聲夾雜在拉車的兩匹高頭大馬中,卻是一絲不亂。帝都的路是天下第一,都是用長條青石鋪成,光滑整潔,馬蹄一聲聲敲在石板路上,清脆入耳,倒似鼓點。文侯不再說話,我也沒說什麼,心裡只是在揣摩著文侯的心思。眼前這個老人,就像一道深不可測的峽谷,本來以為早已看得明白了,但離得越近,就覺得越難以捉摸。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一晃,停了下來。那是到了文侯府,我正想告辭下車,文侯卻道:「等等,還有點事,進去說吧。」

    我不知文侯到底要和我說什麼,心裡不免有點不安。到了文侯的書房,讓下人都迴避了,文侯卻只是拿出一個硯台來,道:「來,給我磨墨。」

    我在墨池裡用銅蟾滴了些水,拿起墨磨著。文侯擅書法,門口「文以載道」四個字便是他自己寫的,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讓我磨墨。那條墨倒是上好的佳品,亮晶晶的幾如墨玉,上面有金粉刻成的幾個草體字。我本就認不出草體,何況這磨已磨去了一小半,更認不全了。墨在墨池中一磨,馬上化開,登時清香四溢。

    文侯攤好一張樹皮紙,等我磨了一陣,道:「行了。」他拿起一支筆在墨池中一抿,道:「此墨如何?」

    我雖然識字,但書法一直練不好,墨的好壞更辨別不出來了。但這墨竟有清香,而且磨時手下滑順異常,幾如上品絲緞,何況文侯所用決非下品,隨口附和道:「這墨非常好。」

    「此是句羅進貢的松煙墨,乃是昔年句羅學士李成芳親手所製。尋常之墨都是以豬牛皮所熬之膠合墨,李成芳別出心裁,以句羅特產的鸞筋熬膠,取千年古松的松須焙乾制煙煤,再掃立春日梅梢雪水調和,共製墨十八方,稱十八學士墨。當初句羅進貢後,一直深鎖大內,今上檢點內府,方才找到這十八學士墨,以兩方賜我。用了大半年,這墨也磨掉了快一半了。逝者難追,墨亦如人啊。」

    「逝者難追,墨亦如人」是當年天機法師的《墨銘》中的兩句。當初文侯讓我多讀書,我有空便惡補一陣,《墨銘》也曾讀過,接口道:「天機法師《墨銘》中,尚有時不我待,莫負此身兩句,亦是勸人珍惜時光的好句。」

    其實《墨銘》文辭淺顯,知道的人並不多,我只不過順口一說。文侯笑了笑,道:「好句倒也談不上,只是《墨銘》中的前四句,倒也大堪玩味。昔年輪囷,嶠嶠不臣。輸於洪爐,出於埃塵。足為不臣者戒。」

    文侯說到「不臣」二字時,我的心頭便是一跳。他是有意提起這兩個字的吧?也許,他是在試探我的心思。這時候我實在想有鄭昭一樣的讀心術,好看看文侯的心思。我道:「天機法師此言,確是一片亦誠,以忠義為本。」

    我正說著,卻見文侯嘴角突然有了一絲笑意。我心裡打了個突,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本來下面還有些套話要說,登時說不出來了。言多易失,我在文侯眼中,一直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少說點也不見得古怪。文侯果然也並沒覺得我這話不自然,他寫完了字,將筆倒過來在桌上叩了叩,忽然將筆往案頭筆山上一放,微笑道:「你倒也說忠義啊,哈哈,那你為何做出不忠之舉?」

    他的話像一個晴天霹靂,我只覺腦子裡「嗡」地一聲,眼前也是一黑。「不忠」這個罪名,從文侯嘴裡說出來,更讓我驚心動魄。我向帝君宣誓效忠,確是對文侯的不忠,文侯這樣說,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此事?我的額頭登時冒出了汗珠,只怕臉也脹得通紅。文侯耳目眾多,當初張龍友逼我向帝君效忠時,我就擔心此事會落到文侯耳中,說不定真的已經被他知道了。以文侯下手之狠,他會如何對付我?我心一橫,跪下道:「大人,末將決無不忠之心,懇請大人不要妄聽小人挑撥之言。」

    文侯歎了一聲,道:「或真是小人,我自然不去理睬。不過你已上了御史彈劾的奏折,倒也有點麻煩。」

    我呆了呆,道:「御史彈劾我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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