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二十一章 風起青萍6 文 / 燕壘生
勝友樓是城南新開的一家酒樓,我雖然沒來過,但名聲已如雷灌耳,聽說連廁所裡都裝飾滿了雕花板,可是這條小巷子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是有個酒樓的樣子。我不禁一呆,道:「這是哪裡?」張龍友卻又低下頭,似乎躲開我的目光,道:「快下車吧。」他先行推開門,跳了下去。我滿腹狐疑,幾乎懷疑這是個要害我的圈套,但還是跟了下去。
剛一下車,張龍友敲了敲一邊的一扇小門,門一下開了,張龍友閃身進去,扭頭道:「快進來。」一進門,那輛馬車卻又向前駛去,門也一下關上了。我莫名其妙,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哪裡?」
黑暗中,張龍友的目光顯得十分明亮。他低低道:「有個人要見你。」
這絕不是閒來喝杯酒了。我皺起了眉頭,道:「是誰?」張龍友如此神秘,讓我忐忑不安。他沒抬頭,只是道:「見了你就會知道。」
這是個尋常的院落。張龍友帶著我走進去,裡面黑漆漆地,只點了幾支蠟燭,光線十分昏暗。他走到一間屋前,輕輕敲了敲,道:「大人,楚休紅將軍到了。」
我聽他稱什麼「大人」,心中猛地一跳。難道是文侯?可是文侯叫我來為什麼要做得如此詭秘?難道有什麼秘事要吩咐我麼?只是即使文侯真的有秘事要我做,似乎也不該由張龍友牽線。我詫異地看了一眼張龍友,但張龍友躲開我的目光,把頭偏到一側。這更讓我生疑,我伸手要去推門,又有些遲疑,低聲道:「究竟是誰?」
張龍友抬起頭。燭光昏暗,映得他的臉也閃爍不定。他遲疑了一下,道:「楚兄,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我也抬起頭,心中卻升起一股涼意。張龍友這話似有深意,我也隱隱約約猜測到了他的意思。我心頭有些微微地疼痛,輕聲道:「是帝君?」
張龍友眉頭一揚,閃過一絲詫異,馬上又回復平靜,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道:「楚兄,不要怪我,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
我也不想。只是心頭更是一陣陣地絞痛。郡主在世時就擔心文侯會太過跋扈而產生不臣之心,那時覺得雖然這一天終究會來,但來得還是太早了些。我低聲道:「我懂了。」
張龍友站得筆直,道:「楚兄,現在你要回去還來得及。不過我想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換衣服。你以為甄礪之對你推心置腹,視若子侄麼?其實,你們四相軍團的都督每日做些什麼都在他耳目的監視之下,所以我才讓人穿了你的衣服去勝友樓飲宴。」
文侯在監視我?我呆了呆。雖然我沒有發現,但我知道這不是空穴來風。文侯對人絕不會完全信任,當初我赴援符敦城時,在符敦城的所作所為他都瞭若指掌,自是那裡也有他的耳目在。可是,文侯畢竟對我有恩,要我就此反叛他,我也做不出來。我呆呆地站著,只覺腳下似有千鈞之重。一切都在我的一念之間了。可是我也知道,雖然張龍友說是我要回去還來得及,但如果我轉身離去,一定已走不出這個院子。
他是要逼我表明立場了。我看著他,張龍友被我看得轉過臉去,一張臉卻沒一絲表情。我低聲道:「張大人,你對我真是恩重如山。」
友情,原來也是這般靠不住的東西。張龍友的臉騰一下漲紅了,卻沒有說話。他官越做越大,卻也讓我覺得越來越陌生,以前那個樸實厚道的張龍友已不復存在了。我還想再說幾句挖苦的話,卻忽然想到當初他與我一同反對武侯殺人為食之議的情景,心頭不由一軟,接下來的挖苦話都吞了回去,只是歎道:「張兄,你好自為之吧。」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裡面只點了兩支小蠟燭,有個人正坐在那兒。這人身上穿著一件黑袍,又靠牆坐著,整個人都似乎要隱入黑暗。我剛走進門,那人忽然道:「楚將軍,把門關上,你坐吧。」
這聲音圓潤動聽,但我耳邊卻如同響起一個霹靂。這正是帝君!帝君還是太子時,話語中總有些輕佻,但現在聲音雖然沒有變,卻顯得極其沉穩。我張了張嘴,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向前走了兩步,跪倒在地,方道:「陛下,臣楚休紅有禮。」
還沒說完,他微微一笑,道:「免禮吧。楚將軍,你是我堂妹夫,不必如此多禮。」
帝君尚是太子時,只知尋花問柳,愛好除了女人以外,就是音樂。登基後我也曾謁見過他一次,在朝中他自是一本正經,但以前那個紈褲子弟的印像太深了,我怎麼都想不到僅僅大半年他就變成現在這樣子。我低下頭,低低道:「微臣不敢。」
他道:「朝中為君臣,現在卻只論親屬。妹夫,你坐吧。」
我一坐下來,他已倒了一杯酒,遞給我道:「楚將軍,這春梨酒是今年的新釀。別的酒越陳越好,這個酒有些不同,新酒才有雪梨果的清香,你嘗嘗。」
我對酒並無什麼嗜好,但帝君親自為我斟酒,不能不喝。我接了過來,道:「微臣惶恐……」
「跟你說了,不必這樣稱呼,現在只論親屬。」
我接過酒來喝了一口。這酒十分清冽,喝的時候幾乎喝不出酒味,一喝下去才感到喉嚨口如同燒起來一般。聽他說什麼「只論親屬」,我不禁苦笑。郡主還活著的話,我才是他堂妹夫,現在卻只是個名義上的堂妹夫而已。而帝君叫我來,自然不會是讓我喝一杯春梨酒,我已轉過了十多個念頭,猜不透他到底要說什麼。
他顯然也發現了我臉色的異樣,手指在案上輕輕叩了叩,歎道:「茵妹巾幗不讓鬚眉,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惜天不假年。楚兄,我們是至親,還該多走動才是。」
他居然和我稱兄道弟了。其實郡主只是帝君的堂妹,帝君同父異母的弟妹還有十多個,我根本算不上什麼至親,他越這樣說,我心中就越發惶恐。我低下頭,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臣子,豈敢與帝君如此相稱。」
他歎了口氣,道:「人主與常人豈有異哉?楚將軍,你也多慮了。」只是他雖然說我多慮,卻已不再和我稱兄道弟。聽他這樣說,我才覺得自在些,低頭行了一禮道:「君臣之禮,微臣切切不敢忘。」
與其說我不敢忘君臣之禮,不如說我不想與帝君太過接近吧。帝君叫我過來,做得這般隱密,又瞞過文侯,我已經猜出他的用意來了,十之**,他是想建立自己的私人班底。他可以說是文侯一手扶持上去的,同樣,如果文侯哪一天想推他下台,也是容易得很。現在帝**最精銳的四相軍團指揮官,全是文侯的私人,他又軍權在握,就算想起兵造反,也是毫無困難。只是最讓我想不到的是一向只知醇酒美人的帝君,居然也會有這等想法了。看來,大帝的血脈即使已經稀薄得如同清水,畢竟還在帝君體內奔流著。我被張龍友騙來,實在不想這樣表態,心中只是轉著念頭,希望能含糊矇混過去。
帝君聽我這般說,也垂下了頭,喝了口酒。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也啜飲著杯中的酒。文侯掌握了朝中一切,帝君只能算是個傀儡,而文侯的手段我想起來就要不寒而慄,無論如何都不敢投靠其他人的,即使那人是帝君。我在心底暗自罵著張龍友。張龍友定已成為帝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雖然不會對帝君下手,但張龍友的地位肯定會一落千丈,說不定就不明不白暴屍街頭。只是這樣的事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可如果我明說不肯成為帝君班子中的一員,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其中利害,我自是洞若觀火。
半晌,帝君忽然抬起頭,道:「楚將軍,普天之下,皆何人之臣?」
我一凜,抬起頭來,道:「稟帝君,普天之下,莫非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