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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創世紀 第三部第十二章 冰海龍眠3 文 / 燕壘生

    陸經漁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卻沒回答我,對那黑胖子道:「閔兄,這位是當年我在軍中的小友楚休紅將軍。楚將軍,這位便是如雷灌耳的大詩人閔維丘先生,你還沒見過吧?」

    我對詩一類的東西沒什麼興趣,閔維丘是不是詩人也不干我的事,只是閔維丘詩名很大,有不少吟風弄月的作品流傳於歌樓酒肆,我也聽到過,只覺得這個人該是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居然是這般一個黑矮的胖子,倒也不曾想到。我滿腦子想的只是陸經漁,也許在酒館裡他不好說話?我順著他的口氣道:「閔先生大名,在下聽得久了。今日有緣識荊,實是三生有幸。」

    閔維丘看看我,眼珠子一白,道:「不必了,行伍之人,某家也不願深交。」

    這人在帝都時便有狂生之目,現在仍然如此無禮。只是我根本不想和他多說話,只是對陸經漁道:「爵爺,我有些話想問問您,不知您可有空麼?」

    陸經漁看了看閔維丘,道:「閔兄,今日也晚了,我們對酌便到此為止,可好?明日再來與閔兄清談。」

    閔維丘眼珠子一翻,對陸經漁卻不翻白眼了,拱拱手道:「漁公自便,某家正在構思一首《鬼火烹鸞曲》,再坐一會。」說罷,掃了我一眼,卻又成了白眼了。

    陸經漁淡淡一笑,招呼過店家來,小聲道:「店家,閔先生還要再坐一陣,他要什麼,請店家上便是了,都記在我帳上便是。」

    那店家道:「陸公放心,小人明白。」又有點疑惑地看了看我,大概在猜我到底是什麼來路。

    一走出酒店,我便迫不及待地道:「爵爺,您怎麼會留在五羊城的?為什麼不回去?」

    走出店門,陸經漁臉上便浮上一層憂色。聽我問話,他笑了笑道:「楚將軍,不用叫我爵爺了,我現在是個白丁。」

    我道:「您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陸經漁歎了口氣,道:「我們邊走邊聊吧,我住處便在前面。」他把手插進衣袋裡,仰頭看著天空,卻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是雖然他面色如常,手臂卻有點發顫。

    看到了我,他也想起當初的金戈鐵馬。浴血廝殺吧。

    「楚將軍,你此番來五羊城,定有要事,我不想問,你也不必跟我說,好麼?」

    我正想著,陸經漁忽然低聲說道。我點了點頭,道:「遵命。只是陸將軍,您為什麼不回去?」

    陸經漁站定了,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我還能回去麼?那麼多親如手足的弟兄都死在我面前,都是我的錯,我哪裡還有顏面去面對他們的英靈?」

    我道:「可這不是您的錯啊……」

    我還沒說完,陸經漁打斷了我的話,道:「我自幼由君侯大人收養,大人甚至有心納我為婿,他的如山之恩,我今生已是粉身難報,因此自幼便想,君侯如我父母一般,縱然他要我的性命,我也萬死不辭。如今君侯大人已經過世,我卻苟活於世,回去後,我也無顏再見郡主。」

    唐郡主年紀和陸經漁相差得大了點,不然現在蒲安禮的身份就該是陸經漁的了吧。想到要陸經漁去娶凶頑蠻橫的唐郡主,不知為什麼,我有點想笑。雖然不敢說,我隱隱覺得陸經漁不想再見到唐郡主,可能也是他不回帝都的一個原因。我頓了頓,又道:「陸將軍,難道你真的甘願老死此間,再不回去了?」

    陸經漁道:「當年我像你那麼大時,滿腦子想的都是為國為民,出汗出力,老來封侯拜相,庶幾無愧於心。可是從高鷲城逃出來,我想了許多,覺得卻不是那麼回事。殺人的,被殺的,其實也只是一面旗幟的不同,說發兵為解民倒懸,可將萬民倒懸的,還不就是那麼幾個人?話說得好聽,總是高高在上,可是害苦蒼生的,本身就是這樣的英雄。世間萬物,鳶飛在天,魚躍在淵,本來各安其位,百姓亦是如此,男耕女織,不知有國,只知有家,卻要讓他們為一個信念與另一些人一決生死,這樣子的人,能稱得上為萬民謀福利的英雄麼?而所謂一心為民的英雄,這樣的人存在麼?有過的,都只是一些野心家而已,只是讓百姓充當自己上升的基石。」

    他站住了。最後幾句話說得很輕,聲音也有些哽咽,我看見他眼裡閃爍著一些淚光。他的話更讓我震驚,這種想法我也有過,只是他的想法比我更進一步,他乾脆把所有的英雄都否定掉了。我嚅嚅地道:「可是,可是……」說了半天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的確,我也實在想不出曾經有過哪個人真的是為萬民著想的,那些帝王將相,哪一個不是為了自己向上爬?便是蒼月公,他不惜犧牲性命,想的其實也是把共和軍當成自己的私產,好傳給那個南武公子,所以才會瞞住手下。這世界上,也因為有野心家,才會有戰爭吧,陸經漁的想法雖然有點偏激,我卻沒辦法反駁。只是,他的話讓我越發茫然,照他這麼說,難道我這般自強不息都是錯了?

    我道:「陸將軍,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如果有朝一日五羊城與帝國也有了戰爭,您該怎麼辦?」

    陸經漁淡然一笑,道:「大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天下如此之大,總有一塊地方讓我種種米,養養花,釣釣魚吧。」

    現在陸經漁卻在為何從景訓練將領,卻不是在種米養花釣魚那麼簡單了。可是我沒辦法這麼對陸經漁說,陸經漁其實也已經生活在他自己的幻夢中,在自欺欺人而已。可既然還有這樣一個夢,覺得自己超然物外,我實在不忍去叫醒他。

    這個不世出的名將,其實也已經死了。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感到說不出的心酸。

    陸經漁領著我拐進了一個小巷子。這小巷子昏暗無比,陸經漁走得卻是輕車熟路。到了巷子當中,他摸出鑰匙,開了一扇小門,道:「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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