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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烈火之城 第一部第八章 智者勝5 文 / 燕壘生

    我慢慢走下箭樓。城頭上,夜巡的士兵仍在四處巡視。每一個人都不准解甲,休息也只是偷空打個盹。這樣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吧。

    師老厭戰。《行軍七要》中也告誡這一點。我們發兵以來,都是勢如破竹,一直沒有這種跡象。但如今與蛇人相持在高鷲城中,卻一下讓人有了厭戰之心。以武侯之能,不會看不到這點。他仍要再戰一場後退兵,那也是欲收全功,以全他蓋世名將之名吧。

    名將。我不禁一笑。古往今來,出過多少名將。所謂的名將,無非殺的人多而已。陸經漁跟我說過的「無非殺人有方」,那也是厭倦也征戰所發的感慨吧。戰場上,除了殺和被殺,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天空中,月亮升起,淡淡的一牙。去年此時,高鷲城中也許正歌舞昇平,準備過年,今年,絕大部份人都已成為屍骨。僅僅一年而已,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了。

    我走下城頭,正想回自己的帳中休息,忽然,城中響起了幽渺的簫聲。

    那簫聲起得地方也不遠,似是南門城頭。簫聲清雅秀麗,也不知吹的是支什麼曲子,十分悅耳動聽。曲調卻十分繁複,便如一根細細的長絲,千回百轉,卻又一絲不亂。

    聽著那簫聲,彷彿身體內外都流動著潔淨的清水,什麼都不再想,竟飄飄然有欲飛之感。我在城下聽得也有點呆了,只盼那簫聲響得久一些。

    正聽得入神,忽然簫聲中插入了一支笛聲。這笛聲極是嘹亮,突兀而來,有如利刃破空,卻那如絲一般綿密的簫聲卻配得天衣無縫,倒似本該如此一般。

    那響亮的笛聲越吹越響,終於,簫聲再應和不了笛聲,已是欲斷欲續,這時,忽然「錚淙」一聲,響起了一串琵琶之聲。

    這琵琶聲一響起,我心頭也一震。

    儘管我不懂音律,但只一聽這聲音,便知那是誰彈的。

    雪白的手指,如泣如訴的曲調。那一日的紅燈綠酒間,如驚鴻一瞥,只是一個纖弱的身影。

    我向南門走去。走了幾步,嫌走得太慢,跑了幾步,但一跑,肩頭卻有點疼痛。此時我卻管不了那些,顧自向前跑著。

    西門到南門也有一段距離,但聽那聲音,也不在正南門,而是南門偏西的城頭上。

    那是武侯的臨時陣營啊。不知為什麼,我只想再看一眼那在弦上飛舞的手指,只想再聽一下那種讓人泫然的曲調。

    笛聲和琵琶的聲音猶在一處。連我這等人也聽得出,笛聲中渾是一片殺伐之象,那琵琶聲平和中正,卻帶著一點柔弱。彈得一刻,笛聲又越拔越高,琵琶聲也似要跟不上了。

    柔美的琵琶聲,彷彿雜花生樹,似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山谷,與日月同生共長。笛聲卻像是一柄閃電般擊來的快刀,一隊風馳電掣般衝來的鐵騎,擊破了和平的迷夢。刀光閃閃,地上流淌著鮮血,四處都是烈火和人的哭喊。

    我奔跑著,任那曲調如浮雲般繞在我周圍。不知何時,我只覺得眼中已有了淚水。

    戰場上,不管說什麼解民倒懸的正義之戰還是開疆拓土的不義之爭,死得最多的,仍是無辜百姓。便是衝殺在前線的士兵,他們戰死後又能留下什麼?勝方的亡魂,稱為國殤,還有點哀榮。敗方的戰死者,卻只能遭人唾罵,誰想過他們家中,一樣有著妻兒老小,在他們臨死時的心中,也許和那些最愛和平的人一樣,仍想著給自己家人一點溫暖。

    跑到了一個城頭,我已是氣喘吁吁。畢竟,我傷勢不輕,這一通跑讓我有點脫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拾級而上。

    此時笛聲已壓倒了琵琶聲,便如一條在天際間飛舞的蛟龍,忽焉在東,忽焉在西,不可一世,似乎指揮著千軍萬馬,在戰場中衝殺,當者披靡。

    忽然,在高亢的笛聲中起了一個轉折,似是水面有了一個小小的漣漪,隱隱地有些孤寂之意。

    那是什麼人?

    我想著,踏上了城頭。

    我看見了她。

    她坐在一隊女樂中,懷中懷著琵琶,仍是著著那一襲黃衫,五指仍在弦上撥動。儘管笛聲嘹亮干雲,琵琶的聲音仍是如草尖的露水,縱然鐵蹄踏過,依然墜下花梢。

    吹笛的,竟然是武侯!

    我不禁有點目瞪口呆。我做夢也想不到,武侯居然也深通音律。他放在唇邊吹奏的,也不是一般的竹笛,而是一枝磨得發亮的鐵笛。此時他也似沉浸在笛聲中,雙目緊閉,對周圍什麼也不關心。他那形影不離的兩個護兵大鷹小鷹也侍立在下首。

    月光下,一群人有似泥塑木雕。

    我不敢近前,遠遠地看著。城頭上,巡視的士兵手扶長槍,也聽得如癡如醉,仿入夢境。

    笛聲漸杳,顯得琵琶聲重又突兀於外。但這時的琵琶聲已不成曲調,便似大軍過後,一片狼藉,那個和熙祥和的村莊中已無噍類,只剩一片殘垣斷壁。

    武侯猛地睜開眼,放鐵笛在手掌一擊,「啪」一聲。她一驚,手指移開了琵琶,一眾女樂離座,跪倒在武侯座前。

    武侯笑道:「起來吧。」

    她們都坐回座位上。武侯道:「你的琵琶是跟誰學的?」

    這是跟她說的。她斂衽道:「回君侯,我幼時隨穆善才學的琵琶。」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開口。她的聲音清越婉脆,卻又不卑不亢。她此時的身份只是個女俘,話語間卻依然如與武侯平等。

    「穆善才啊。」武侯低下頭。

    這穆善才是南國琵琶聖手,聽說我們圍城時便在高鷲城中,後來不知所蹤了,多半也已死在圍城中。

    武侯抬起頭,似是自言自語道:「四十多年前,我與穆善才在帝都會過一面,他傳給我以琵琶指法吹笛之技。不知不覺,四十多年了啊,怪不得我見你的琵琶竟能與我這支《馬上橫戈》相應和。」

    她忽道:「君侯的笛曲妙可入神,但兵刃之氣過重,我最後已散亂不堪,難乎為繼了。」

    這話既可說是恭維,也可說指摘。武侯卻也不以為忤,道:「正是啊。我自知久在行伍,只怕血中流出來也是刀鋒的寒意了。唉。」

    最後那一歎如同從心底發出。

    不為人所知的武侯竟然還是這樣一個人?我驚得目瞪口呆。也怪不得吧,武侯能成為一個百戰百勝的名將,帝國立國以來的戰將,據說武侯也可排到前十位了。如果我僅僅只憑勇力,那大概永遠也成不了名將。

    發現自己想的居然是這些,我突然有點對不起她的感覺。

    也許她的父兄便是死在我的刀下。現在,她已只成了一班要送給帝君的女樂中的一個了。不知為什麼,我心頭忽然湧起一陣對戰爭的痛恨。

    如果,戰爭沒有發生,南國依然是一個行省,人們安居樂業,那有多麼好啊。

    我站在城牆邊,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西南邊發出了一陣巨響。武侯站起身,眺望著遠處,道:「反擊開始了!」

    西南邊,火光飛起,煙焰張天。幾乎所有在城頭的士兵都湧到城牆邊看著那處。

    對蛇人的反擊終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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