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蔡小雀
太子爺就是這麼善良體貼、親民愛民啊,就連對奴才都這般關愛體恤……香公公更是感動,眨巴著泛紅的老眼瞅著他。
小花子在一旁看得嘴巴大張,目瞪口呆的,連手上的拂塵掉了砸中腳趾頭都不知道。
誰教香公公可是東宮內最有威嚴的老總管,他們見了只有屏氣凝神的份,誰見過他老人家這般脆弱感傷的?
鳳賦則是見怪不怪了,暗歎了口氣,動作優雅地一口口將美味精巧的點心吃下肚。
其實他兩個時辰前才吃了莫宰相分他嘗嘗的浦東肉乾,一點都不餓。
但是身為太子,就是要順應民心、愛護百姓,所以也得安安老總管的心。
他突然覺得胃有點泛酸起來,連忙深吸口氣吞抑下那逐漸在小腹深處翻騰絞動的壓力。
從小他的性子就好,但也被教導要壓抑住內心的騷動和感覺,一定要做什麼、說什麼才能符合太子的身份,將來才能成為一個好君王。
有時候就算師傅和長輩沒有說的,他也會嚴加自我要求,一定要循規蹈炬做個仁德賢良的好太子,做模範給底下的皇弟們看。
可是有時候,他也會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但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感覺被壓抑得太久,彷彿是被縛久了雙翅的大鵬鳥,就算鬆綁開來,也無法習慣自由飛翔的滋味。
就算想要反骨,也不知該從何做起,更別提他還未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內心深處無法動搖的道德良心便開始發作,緊緊禁箍住自己,無法動彈。
所以他分外疼惜和羨慕著無憂無慮、無法無天的皇弟們,他們總是能夠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樣瀟灑,那樣不羈……
他暗暗歎了一口氣。
父皇說得對,他是個好人,但同時也無趣乏味得教人打呵欠。
像這樣的他,又怎麼能夠耽誤好姑娘的青春?又有誰受得了他的沉悶無聊?
「小花子,去幫我拿那件還沒繡完的十段錦來。」
他需要紓解一下壓力。
第二章
「我受不了了……」
坐了兩個月的馬車,路郝仁臉色慘白,有氣無力地垂在窗邊,努力想要吸幾口新鮮空氣,好撫平暈車的痛苦。
再坐下去,他一把老骨頭都要散光了。
相較之下,舒適自在地窩坐在馬車裡的小卓,身子自然而然地跟隨著車輪的前進而微微搖晃著,小手熟練穩定地撥動著放在小茶几上的黃金小算盤,算帳算得可快樂了。
路郝仁暈車暈到發白髮青的臉在望向猶一臉紅潤的女兒時,情不自禁呻吟了起來。
他這女兒不是人,肯定是九天妖怪來降世的啦!
「爹,要不要再喝點酸梅湯?」小卓笑咪咪地拿過身邊一隻胖胖銀壺,「這柳州的酸梅湯真好喝,再嘗點?」
他現在的胃就有夠酸了,不需要酸梅湯再來參一腳。
「小卓,京師到底到了沒?」可憐他老人家只剩半口氣了。
「差不多了吧。」她心不在焉地道:「早上阿虎、阿彪來報告過了,再五里路便能進入京城,現在都過午了。」
「感謝老天!」路郝仁險些高興到厥過去。
話才剛說完,熱鬧的人聲已經逐漸包圍住他們,剛剛還氣若游絲的路郝仁猛然坐直起身子,精神抖擻地掀開了簾子。「到了嗎?我們到了嗎?」
小卓強忍住笑,揶揄道:「路老爺子,您精神不錯呀。」
「我要吃京師有名的香酥卷、糖心烤鴨……還要去逛書鋪、古玩店,啊!風景名勝也不能少。」他熱切地屈指盤算。
「敢情您忘了我們進京所為何事呀?」她涼涼發問。
呃……路郝仁瞬間噤聲。
「要吃要玩,行!但是先找到人再說。」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可是京師這麼大,人這麼多,要怎麼找?」路郝仁委委屈屈地道。
「現在你也會這麼想了?怎麼在借人家錢之前就沒考慮過這些呢?」她哼了一聲。
路郝仁慚愧得頭都抬不起來,這一路上他已經被女兒早叨晚念到雙耳都快滿出來了。
他自然明白女兒說的句句都是道理,可偏偏他……
「我就是心太軟,心太軟……」路郝仁忍不住忘我地低吟淺唱起來。
小卓冷冷挑眉,「有那個氣力唱歌不如專心點找人,我就不信把京師整個翻過來還找不著人、討不回債。」
「寶貝女兒,那你意下如何?」路郝仁搓著手陪笑問道。
「那還用問?」她陰森森一笑,小臉上滿是堅決。「直接去敲宮門,要裡頭的皇帝老兒給個交代。」
「什、什麼?!」路郝仁失聲慘叫。「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是啊。」她掏出那本細心收妥的天字二號帳本,翻到某一頁,指指上頭說:「那人地址寫的是京師皇宮,咱們當然可以大大方方進宮要債。」
「你瘋了不成?皇宮守衛森嚴,怎麼進得去?再說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怎麼敢要皇上給個交代,要是皇上一不高興把你推出去砍頭,那還要錢要個鬼呀?」他滿面驚駭。「不行!爹不准你去送死兼胡來。」
小卓神情堅定,固執地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今皇上英明神武又是個仁君,我才不信他會為了這區區一百兩銀子就砍我頭,替他自己留下個臭名永傳後世。」
路郝仁瞪著女兒,真不知她究竟是天真還是勇敢,是聰明還是笨蛋?
「不行、不行,太冒險了,區區一百兩銀子而已,犯不著為了這樣惹惱皇上,你可知皇室威權滔天,豈是咱們小老百姓碰得了的?」路郝仁被女兒的莽撞嚇出一身冷汗。「還有,那位公子寫是這麼寫,萬一他是騙咱們的呢?萬一他跟皇宮根本一點干係也沒有,那咱們怎麼敢跟皇上要這筆不明不白的帳?」
「如果不是皇宮中人欠的債,那皇上更應該出面處理了,在他老人家治理的太平盛世裡,竟然有人打著皇室的旗幟招搖撞騙,破壞皇室的形象,他能不管嗎?」小卓說得理直氣壯。
路郝仁聽得目瞪口呆。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但是、但是……皇上是天子,皇宮是高不可攀、不得冒犯的……
「爹,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筆帳收回來的。」她安心地拍拍老爹顫抖的肩頭。
「我擔心的不是帳收不收得回來呀!」他都快哭了。
他就只有這個寶貝女兒,雖然老奸了點,狡猾了點,霸道了點,精明了點,可還算是孝心旺盛,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教他還怎麼活呢?
「噢,那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牽連到你和『貸你一生』的。」她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這不是重點啊……」路郝仁都哭了。
「待會兒先到咱們家分號去歇下,明早我就去敲皇宮的大門。」她樂觀地道。
「小卓……」
「好,就這樣決定。」
「小卓……」
「爹,你別再哭了,鼻涕眼淚糊得滿臉都是,怪髒的。」
「嗚嗚嗚……」
「乖啦、乖啦,等會兒先讓你吃飽飽,這不就好了嗎?」
「哇——」他哭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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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頭上綁著白布條,布條上寫著「欠債還錢」四個字的小卓仍是一身嫩綠衫子,一頭烏黑長髮在兩側梳成兩個小小的髻,其餘的綁成了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後,水靈秀氣的小臉上滿是果敢和堅持,抱臂殺氣騰騰地往皇宮高大的朱門前一站。
「小姑娘,你要做什麼?」威風凜凜的皇城守衛喝問。
「守衛大哥,小女子僅代表江南『貸你一生』錢莊來向皇宮裡的某人催討一筆銀子的。」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小卓笑得好不誠懇慇勤。
「胡說八道!皇宮裡怎麼會有人欠你銀子?」守衛可是把宮裡的每個主子都當神一樣崇拜,怎麼禁得起有人污蔑他心目中的偶像?
「這件事是有個前因後果的,我——喂!喂!放開我呀!」
她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高高地拎了起來,然後飛扔了老遠。
守衛功夫極好,力道恰到好處只讓她微微踉蹌落地而沒受傷,但小卓已經是滿肚子火氣了。
搞什麼東西?幹嘛連話都不讓人說完?看她南方來的好欺負啊?
小卓不死心地又捲起袖子小跑步衝過來,可是再度被守衛「扔」了出去。
就這麼來來回回扔了又跑來,跑來又扔離好幾趟,小卓喘氣如牛,守衛也氣喘吁吁。
「你到底想怎樣?」守衛火大的質問。
「我才想問你到底想怎樣?」她火氣更大。
「好你個大膽小女子,我是給你一條活路走,別不識好歹啊!要是冒犯驚擾了宮裡的任何一個主子,你就人頭不保。」
「奇怪了,你連話都不聽我說完就把我扔出去,知不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咱們不是號稱禮儀之邦、泱泱上國嗎?」她跟他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