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安琪
「妳來做什麼?」苗景毅懶洋洋地閉上眼。
他不想理會她,她要說什麼,他不用問也知道。
她必定是要來責怪他對自己的叔父太狠心,罵他冷血無情,是個連聖人見了都會搖頭的超級壞胚子。
「關於你叔父的事……」蘋兒看著他,遲疑地開口。
「我叔父怎樣?妳也認為我該為那一家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他尖銳反問,掩飾心底的受傷。
「不是的,我相信你。」蘋兒忽然大喊。
「什麼?」苗景毅錯愕地看著她。
「我相信你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如果是的話,你根本就不會管介頤大哥的死活,你會這麼對待你叔父,一定是有原因的。」蘋兒願意相信他。
「妳……」他詫異地瞪大眼,定定看著她。
多久了?已經多久不曾有人願意相信他?
長久以來,大家只願意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全當他是無情無義、忘恩負義的渾蛋,有誰對他說過一句:我相信你?
「雖然我不知道以前到底怎樣,但我就是覺得,你不是他們所說的那種沒良心的壞人,一定是有什麼大家不知道的原因,你才會這麼無情對待他們的吧?」
「蘋兒!」他的眼眶逐漸發熱,鼻頭泛起酸意,為了她願意相信他而感動。
「是的,妳說得沒錯,確實是有許多原因,我才這麼痛恨他們兩人。」回憶起往事,苗景毅滿臉痛楚。
「我的父親與我的叔父,他們兄弟的感情並不好,我十歲那年,我父親因為投資失利,欠了一大筆債務,他卻懦弱地自殺了,留下我與母親。」
蘋兒溫柔望著他,靜靜地聽他說。
「我父親死後沒多久,我母親交到新的男朋友,並且和他同居,那個人不喜歡我,常常毒打我、凌虐我,我母親卻從來不管。」
「噢!你的母親好糟糕。」蘋兒不敢苟同地皺眉。
「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那個男人好吃懶做,而我母親也沒有工作能力,他們很快就因為缺錢而坐困愁城,這時候,他們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主意?」什麼主意?
「我母親替我保了很多保險金──」蘋兒正要開口詢問,他已主動解釋:「所謂的保險金,簡單地說,就是在一個人過世之後,活著的親人可以領到很多錢。」
「噢。」蘋兒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為了得到巨額的保險金,我母親夥同那個男人,好幾次製造意外事故,企圖謀殺我,但都被我陰錯陽差的幸運逃過一劫。最後,那個男人失去耐性,逼迫我母親親自動手,於是在一個月色極美的夜晚,我母親藉著酒意壯膽,竟然把我按進裝滿水的浴缸裡,想活活淹死我。」
想起童年時的事,苗景毅至今仍心痛不已。
「天哪!」蘋兒只能發出驚歎,其他的什麼都說不出來。
「後來因為我劇烈掙扎,還趁隙大聲呼叫,引來鄰居報警救了我,但我母親卻因為這個案子被判刑入獄,沒幾年就病死在獄中,我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是我叔父收留我,將我接回去。」
「幸好,你還有個好心的叔父。」蘋兒替他感到高興。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可是住進叔父家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苗景毅痛苦地諷笑。
第六章
「他不是因為憐憫你才收留你?」蘋兒猜測。
「不是,那時候他正好想參選里長,需要藉由收養我來沽名釣譽,製造善人的形象,所以他才接我回去。
但是,他和我叔母都不喜歡我,認為我是吃閒飯的討債鬼,所以他們在外人面前,總說得他們對我有多好,我還不滿足,事實上,他們常常連白飯也捨不得給我吃,更別提吃菜吃肉了。」
「被他們收養後沒兩年,我升上國中,他們故意把我送到收費低廉卻偏遠的山區學校,我每天得一大清早走山路上學,而且沒有錢吃午餐。但他們卻告訴別人,他們送我進私立名校栽培我,那時候是介頤常常給我吃他的便當,或是拿自己的零用錢買東西給我吃,我才能撐過去。」
「喔,原來這就是你那麼照顧介頤大哥的原因。」蘋兒這下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對其他人都毫不留情的他,卻對介頤大哥那麼好。
「嗯,我知道介頤是真心對我好,所以我也真心把他當成朋友。」雖然當他的朋友實在很倒楣。
「國中畢業後,我因為成績優異,獲得私立高中學雜費全免的優待,才能夠繼續升學,但是叔父叔母卻嫉妒我的成績比堂弟好,對我更加刻薄。甚至連除夕夜,他們都不准我和他們同桌吃飯,怕我吃掉好菜,所以把我鎖在房間裡,只在深夜時,送進來一碗冷掉的白飯。」
「什麼?!他們怎麼這麼壞?」蘋兒好生氣,虧他叔父剛才還好意思在大家面前哭訴自己有多可憐。
「我不在乎這些,反正我早就看透他們的為人,但他們不應該這樣對待她。」苗景毅痛苦地低吼,語調哽咽。
「誰?」
「小雅,我高中時的女朋友,也是我第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孩子。」
「噢。」蘋兒聽了,靜靜地點點頭,心頭卻有點酸酸的。
她摸摸胸口,不知道這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我和小雅真心相愛,也說好了將來要永遠在一起,但是有一次約會時,不小心被我堂弟看見她,他竟也喜歡上小雅。他背著我偷偷追求她,小雅都不理他,沒想到,我那卑鄙的堂弟氣不過,便假借我的名義,把小雅約出來。」
「啊!然後呢?然後怎麼樣了?」蘋兒緊張地問。
「那禽獸……那禽獸竟然污辱了她。」苗景毅將臉埋進手心裡,因為自責而低聲啜泣。「我是那麼珍愛她,把她當成易碎的花朵,小心地保護她,但那個卑鄙無恥的禽獸,卻這樣傷害她。」
「天呀!」原來真正邪惡的人不是阿毅,而是他的堂弟!
「事情發生後,我氣得快瘋了,衝去找我堂弟算帳,但我叔父叔母卻護著他,強辯說是小雅主動勾引他,還諷刺小雅和我這種人交往,也不是什麼好女孩。」
「他們居然這麼說,真的是太可惡了!」蘋兒忘了嫉妒,義憤填膺地揮舞小拳頭。
「小雅顧及面子,不肯去報警,我堂弟就這麼逍遙法外,但是小雅受到的傷害卻怎麼都難以抹滅。事情發生後,她整個人幾乎崩潰,而且從那天起就休學了,也不再和我聯絡。這就是為什麼我堂弟出了重大車禍,我卻一點也不難過的原因,我只覺得報應來得太晚。」
「說得沒錯。」蘋兒點頭贊同。
雖然碧姬兒阿姨經常告誡她,希望她擁有寬大包容的胸襟,接納人們所犯的各種過錯,但是像這麼邪惡又可恨的人,根本不值得被原諒。
「後來小雅怎麼樣了?你有再去找她嗎?」蘋兒心底酸酸澀澀的,但也是真的關心。
「嗯!幾年前我請私家偵探找到她,那時候她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即將要結婚了。她說,她已經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噢,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她也說,不想再見到我。她說一看見我,就會想起那些可怕的回憶,所以她拜託我,不要再去找她了。」苗景毅苦澀地扯動嘴角,試圖擠出笑容,卻怎麼也拼湊不出一個微笑。
「啊?」蘋兒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被自己最初愛戀的女人這麼說,他心裡一定很難受。
「我完全瞭解她的感受,所以我答應她,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他不怪她,只恨自己當年沒有好好保護她。
他們之間的愛情,全是被他以及他叔父一家給毀掉的。
「難怪你這麼恨你叔父,他的確不值得原諒。」
這種人還有臉跑到這裡哭,臉皮還真是厚耶!
「那麼──」蘋兒想了想,又問:「那位教授呢?他說他是你的恩師耶,你又為什麼恨他呀?」
「恩師?哼!」苗景毅聽了真想吐。
「他到底做了什麼?」蘋兒不解地問。
「他騷擾我。」他眼神冰冷,語氣怨恨。
「啊?」她聽不懂。
「他企圖非禮我。」苗景毅面容窘迫,又羞又惱地控訴:「他趁研究室無人時,把我壓在桌子上,企圖對我……」
「啊!」她有一點懂了。「你是說,他是──」
「同性戀。」他恨恨地吐出這三個字。
「哇!」老天!她再一次無力呼喊。這到底是什麼世界?!
「他說我剽竊他的研究數據,根本是惡人先告狀,其實那些研究全是我做的,他要我把研究的成果無條件讓給他,我不肯,他便四處散佈不實的謠言詆毀我。」
「至於推薦我進研究所,那更是天大的笑話!那些教授根本不認識他,他如何幫我引薦?我懶得和他爭辯,他倒是說得振振有辭,煞有其事。」實在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