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決明
伏鋼握了握拳,拋下大刀,渴望現在見她一面。
他此時有一句話在胸膛裡翻騰,不吐不快,梗在喉頭好癢好難受——
「你不要去和親,我……我……曲、曲、曲……」
大半夜裡被人一腳踹開門板驚醒的感覺絕對稱不上好,尤其她衣衫不整又披頭散髮,而踹開她房門的男人一句話都無法說齊,「曲曲曲」了老半天,那對在蠕動的唇瓣彷彿正準備說出多偉大的字眼,卻沒有下文。
李淮安從薄帳裡探出光裸的藕臂,摸索到幾桌上的衣裳,取進薄帳裡著衣完畢後才慢慢掀開床帳下床。
「你曲什麼?」
「我、我曲你!」呀!終於說出來了!
「你曲我?」這是什麼怪句子?
「不要去和親,我曲你!」
「不要去和親,你『娶』我?」她替他糾正發音。
他壯士斷腕地點頭。
「為什麼?」
「當然是不要你去和親!」
「為什麼?」
「我說了,不要你去和親!」她還沒睡醒嗎?他都吼得很大聲了。
「為什麼?」她第三次問。
「不、要、你、去、和、親!」這回他逐字逐字加重道。
「為什麼?」像在挑戰伏鋼的耐心,她第四次開口仍是同一句話。
「你——你幹嘛一直問這句?就是因為不要你去和親,所以我娶你,這幾個字很難懂嗎?你是不是還在作夢?快點醒過來!」伏鋼只差沒動手拍她的臉頰,將她拍醒。
「為什麼?」彷彿在挑戰伏鋼脆弱的耐心,她問出第五次。
「你為什麼要一直問為什麼哪有什麼為什麼不就是這個為什麼你再問什麼為什麼我就——」
「我問為什麼是因為你沒有說出為什麼。」
「你……你在找我麻煩是不是?我已經說幾百遍了!」
「你只說了不要我去和親。但是,為什麼呢?」
厚!火大!
「這還需要問嗎?你是沒去過東鄰國才在這邊吠吠吠,你知不知道那邊有多冷?白天熱得讓你想脫光全身的衣裳,晚上又凍得連呼吸都會結成冰塊!你這副瘦身子到那裡別想熬過半個月!還有東鄰國那只死畜生,想不想算算他有多少個女人躺在床上等他臨幸?你這種性子的女人嫁去那裡和親,只會被她們欺負到死!他們的食物也不好吃,硬得跟石塊一樣,你咬得動嗎?連水喝起來都有股怪味——」
「伏鋼,這些就是你所謂的『為什麼』嗎?」
「當然!不然哩?!」
她淡歎,「還有其他要補充的嗎?」她想聽的話,並沒有在他那一長串的吠叫中出現,他給她的理由還不夠。
「補充什麼?」
「補充東鄰國有多恐怖有多黑暗,畜生有多少隻,悍婦有多少個?食物有多難吃?水有多難喝?」她笑道。聽得出來伏鋼吠句裡帶有多少的擔憂及關懷,但她真壞,在此時只想逼伏鋼說出心意,想聽他嘴裡說出「我捨不得你嫁,我喜愛你,你別嫁」這類的奢侈話……
「沒有了。我都說了這麼多,你敢嫁?!」
「你說過,和親是公主的本分,之前送出去的皇姊們也不見得都嫁到了好國家,她們還不仍是去了?憑什麼輪到我,就可以因為那邊的氣候、食物及君王而選擇去或不去呢?」
「這——」伏鋼被堵得啞口無言。
「你的理由太薄弱了,連我都說服不了,還想說服誰?」她緩緩起身,與他擦肩而過,扶著門,一手指向屋外,他正疑惑她這個動作是何意時,她又笑笑開了口,「大門在那邊,你應該知道的。慢走,不送了。」
她帶著最溫婉的笑容,趕他走了。
伏鋼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他以為李淮安聽見他要娶她會很開心,然後像之前那樣柔柔地圈抱住他,不斷在他懷裡點頭說願意願意願意……
現在是怎麼回事?
一頭霧水的伏鋼急乎乎去找人解答——此時能幫他釋疑的人,除了穆無疾外,不做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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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伏鋼情急之下從來都不會記得敲門這種美德,他一腳踢開穆無疾的房門,與方才踢開李淮安房門同樣的粗魯。
「她為什麼不肯嫁我?我跟她說了那麼多東鄰國的恐怖之處,她為什麼還是一副什麼都不怕的樣子?她膽子有這麼大嗎?還是她以為自己有什麼好本領在東鄰國繼續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東鄰國那隻畜生,我現在就去砍了他還來不來得及?!」
伏鋼一拐進別人家就辟哩啪啦轟出一連串的吼叫,最後甚至揮開別人家的床帳,將才剛驚醒、還滿臉惺忪不知發生何事的穆無疾給一把揪起,湊近他鼻前繼續汪汪汪。
「她到底在想什麼?嫁給我比去和親還要痛苦嗎?她不是一直說喜愛我的嗎?為什麼聽見我叫她嫁我,她沒有半點高興,還一直問我為什麼為什麼?她這兩年受了什麼刺激嗎?才過了兩年她就不喜歡我了?!呀——難道是我那個時候不小心推她撞到桌角,她跟妤蘭一樣失去記憶?!不對,她還記得我,並沒有失去記憶——」伏鋼倒抽一口涼息,「還是她什麼都記得,偏偏就是喪失了她喜歡我的那段記憶?!軍醫說過,撞到頭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那怎麼辦?!怎麼辦?!」
「小蒜,沒事,繼續睡。」穆無疾先拉開伏鋼擰在他衣襟的大手,再側身吻吻愛妻的額心,順手替她將眉宇間那控訴「好吵」的蹙結給推散,接著就是解決噪音來源——
伸手蓋住伏鋼喋喋不休的嘴。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三更,尋常人都睡死的時辰。」穆無疾難得地用凶狠目光瞪人。吵醒他是小事,吵醒愛妻該當何罪!「有話到外頭去說。」
伏鋼點點頭,率先離開穆無疾的房間,穆無疾也跟著出來。
「你大半夜跑去叫十八公主嫁給你?」好膽識!他都好想替伏鋼鼓掌。
伏鋼帶些不自在的靦腆點頭。
「不是說不敢要她嗎?」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伏鋼以指粗魯地爬梳過黑髮。「我也不知道……就是……嘖,忍不住——當我完全清醒時,我已經在她面前把話都說出來了。」懊惱。
穆無疾可以想像那時伏鋼有多手足無措,真可惜沒在現場看,不然會有樂趣許多。
「然後?」
「然後她指著大門的方向,叫我走!」想起來又是窩囊又是氣惱又……不知所措。
「那一定是你又說了什麼渾話。」否則李淮安脾氣好,又對伏鋼百般退讓,擁抱他都來不及了,哪可能要伏鋼滾。
「我哪有?!」伏鋼被誤會得很火大,「我告訴她東鄰國熱很熱、冷很冷、君王又壞到一個不行,滿後宮全是女人,吃不好穿不好,我叫她不要去和親,這有什麼不對嗎?」每個理由都響亮亮的!
「就這樣?」
「不然是要怎樣?!你和她這種老嚼些艱難文詞的人腦子到底裝什麼我真的弄不懂耶,她就是露出和你一模一樣的表情——對,就是這號表情!一臉好像我說得不對、說得不好……幹啥呀?有話不會直說嗎?!」
「你應該要再誠實一點,這種時候她想聽的,也不過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罷了。」
「誠實?這干誠實有個屁關係呀!而且——她想聽的是哪一句?」伏鋼惘然的表情不是做假的。
「你真駑呀……」穆無疾對於伏鋼的遲鈍已經無話可說了,只能搖頭。
「穆無疾,明天可不可以把小大夫借我,我帶她去替李淮安看病,說不定真的是撞到桌子那次的傷還沒好……」
「要醫也是先醫你這顆石頭腦,叫小蒜剖開看看你腦子裡面是不是真的只塞破銅爛鐵!」
「我聽得出來你這句話是在羞辱我。」伏鋼怒目橫眉。
「那表示你還有救。」要是連這句話的本意都聽不出來,伏鋼就沒救了,萬幸。「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該對十八公主說什麼。她不是刻意刁難你,你不用往牛角尖鑽,別複雜化了,朝簡單的那方面去想吧。」
他言盡於此,其餘的,就憑伏鋼的慧根了。
如果他那顆石頭腦能養出啥慧根的小豆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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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此等大事,很快就在城裡城外傳開來。
對於百姓而言,皇族與鄰國和親這事兒是遠遠不及柴米油鹽又漲價來得要緊,街坊是偶爾有人會提及,但也只是幾句話閒聊過去,了不起特別多在意的部分就是希望這回送出去和親的公主能爭氣些,看看是否能迷得鄰國的君王從此不早朝,更無暇侵略其他國家。
誰都不在乎公主的死活及惶恐,送出去能不能換來安寧才是重要的事,至於感激……這種情緒鬼才有哩!
人,真的很自私,只要自己好,其餘的就隨便他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