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逝盟

第8頁 文 / 林詠琛

    想到這兒,我竟然心裡竊喜。我到底是怎麼了?

    「啊……」風早大模大樣地清了清喉嚨。「其實,是這樣的……」風早神秘兮兮地壓低聲立日。「其實,她……去世剛……沒跟我說過甚麼……」

    「嗄?」阿賢和美姬異口同聲地瞪著他。

    「不過,自從她過世後,每天都在我夢裡出現。這樣說希望不要嚇著你們才好,我從小時候,怎麼說呢……就是特別容易招惹到孤魂野鬼的體質……」風早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陰森森的。

    美姬不期然地退後了一步,臉色剎地變得刷白。

    「你說……染林……姐……的鬼魂來找你?」

    風早臉不紅,氣不喘,大模大樣地點頭。

    「我想她是有未了的心願吧,或者是靈魂不能安息。所以,我想,我得跟她的家人一說一聲。」

    美姬的模樣,像差點就要被嚇昏了。「別傻!這世上哪有甚麼幽靈鬼怪?」阿賢還是一貫的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真有幽靈的話,在醫院工作的我,不是每天都與幽靈為伍?」阿賢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但事實就是那樣。」風早仍然一臉認真的表情。

    美姬虛脫無力地抓著阿賢的臂膀。「他說,染林姐的靈魂無法安息,那……是因為怨恨著我們嗎?」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風早還在這兒絮絮不休的用心了。

    他想嚇唬他們,替我出一口氣!

    真是個傻瓜!

    我已經平心靜氣了。

    這個萍水相逢的人,怎麼替我不值起來呢?

    看他瞪著阿賢和美姬的表情,就像想把他們吞進肚裡一樣。

    真是個純情可愛的男人!

    或許,因為他也經歷過被背叛的心情,所以,無法袖手旁觀吧?

    我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對不起!可能你是出於一片好意,還勞駕你星期天跑來,

    但是,我不信甚麼怪力亂神的事情,我想,那天你在車禍現場可能受驚過度才會一直做奇怪的夢。我可以介紹我認識的心理醫生給你,他可以幫你……」

    風早搖搖頭。「不……」

    「如果你還要繼續說那種完全不科學的話,那我惟有請你回去了。」阿賢嘴裡雖然那樣說,但臉色還是微微蒼白起來。

    「劉先生……」阿賢再次打斷了他。「請你回去。」

    在他身旁的美姬,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縮成一團躲進阿賢的臂彎裡。

    「啊!我明白了。」風早好像對他惡作劇的效果也很滿意了,微微點頭。「啊……麻煩你……可不可以借你的洗手間用一用?」

    阿賢一臉不願意,但還是指指睡房的方向。

    「走廊前面轉左的主人房裡。」

    因為我一向覺得洗手間無論怎麼裝潢還是很醜怪,像馬桶呀!盥洗盆呀!雖然是必要的東西,但就是令我覺得很礙眼,所以堅持拆掉了一個盥洗室,公寓裡就只有與主人房相連的浴室。

    反正我也沒甚麼朋友,不需要一個額外的盥洗室招呼他們。

    諸如此類的事情,都是我和阿賢搬進新居時爭拗不休的項目。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性格真是有夠彆扭的!不過,性格是與生俱來的,我也拿自己沒辦法喔!

    風早以超慢的步伐穿過客飯廳,以慢動作般的腳步穿過睡房,讓我覺得很納悶。

    我跟隨著他走進睡房,不過,縱然我可以穿牆入室,也不會跟著他進浴室那麼暖心的!

    我在睡房裡轉著圈子,懷念地望著房內的一景一物。

    以米杏色為主調的睡房裡,牆上掛著舊電影(Steei-ngHome))的海報。

    我的目光被地上一個大型白色垃圾膠袋吸引過去。

    我蹲在垃圾袋前看進去,放在最上頭的,是一件杏色手織毛衣。

    我呆呆地眨著眼睛。

    ☆☆☆☆☆☆☆☆☆☆☆☆☆☆☆☆☆☆☆☆☆☆

    那是一年前的平安夜,我親手編織給阿賢的禮物。

    雖然他一次也沒穿過,但是,我一直以為他只是捨不得。

    送給阿賢的時候,他很禮貌地說聲謝謝收下了,還站到鏡前比著。

    「我知道我的技巧很遜,一針緊一針松的,看起來很奇怪!不過,『你就在家穿好啦!是我一針一針織的噢!把我的愛意都織進去了!」那時候,我很肉麻地從背後擁著阿賢說。

    從小時候,我就想,有一天談戀愛的詁,一疋要為男友手織一件溫暖牌毛衣。

    總覺得,那軟軟的、暖暖的毛衣,會永遠替代我,軟軟的、暖暖的,擁抱著我愛的人。

    我忘了自己是幽靈,讓東西騰空起來會嚇壞人,從垃圾袋裡拿出那件毛衣,抱在懷裡,跪在地上,淚水決堤而出。

    「我們走吧!」我沒發現風早甚麼時候從浴室出來了,他正蹲在我面前,望著毛衣說,好像對一切瞭然於心。

    跟人家說話的話,好好看著別人的眼睛啊!我淚眼模糊地望著風早像傻瓜般望著我懷裡的毛衣說話。

    「我帶你離開這裡吧!」風早以很有男子氣概的聲音說。「來我家裡,你想永遠住下去也可以。」

    我的眼淚凝住了。

    我望著風早痛心的表情。這個人心腸真好!

    像小孩子那樣。

    如果我還是人的話,我想,在那一刻,我會撲進他懷裡吧?如果他看得見我的話,或許也會因為可憐這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女子而給我一個安慰的擁抱。

    然而,我們只能被冰冷的空氣相隔著,欲語還休淚先流。

    「那是你織的毛衣吧?雖然織得實在丑了點,但把它丟掉也太過分了!」風早坐在駕駛席上說。

    他沒有立刻開車,按下車窗,點起了一根香煙。

    我坐在副駕駛席一邊猛吸著鼻子,一邊猛點頭。但忽然意識到他說了「實在丑了點」那句話。我忘了哭泣,杏眼圓睜地調過臉,狠狠盯著他。

    實在丑了點!甚麼意思嘛?他就不可以用婉轉一點的詞彙嗎?例如「不是太漂亮啦!」,聽起來不是讓人寬心多了?

    笨蛋!

    「溫暖牌毛衣嗎?好羨慕哩!我身上這件風褸,是華憧送我的生日禮物。她對於我永遠不肯脫下它,又不肯拿去送洗,覺得很傷腦筋!如果有女朋友織溫暖牌毛衣給我的話,我會連夏天睡覺時也穿著它的!」

    他的話到底是讚美我,還是糗我?我開始弄不懂了。

    「我們回家吧!硬把你拉來,是我太沒神經了!對不起!提起精神來吧!」風早一臉擔心地望向副駕駛席。

    我根本無法回答他。

    「失戀死不了的。我是過來人,所以我很清楚。雖然以為自己一定活下不去了,但其實死不掉。」風早把頭靠在駕駛座的杏色皮椅上,喃喃地自言自語。

    我想開口提醒他我已經死了。

    但是,那樣的事情,已經無所謂了。

    我沒好氣地學著他把頭靠在椅背上。

    在我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甚麼的時候,我的頭顱緩緩向右滑下,枕在他的左肩上。

    回過神來時,我仍然維持著那樣的姿勢靜止不動。

    反正我感覺不到,他也感覺不到。

    我只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煙草氣息。

    我閉上眼睛。

    「你在靠我很近的地方,是嗎?」風早突然輕聲問。

    我沒法回答他,但也慵懶地不想動。

    風早歎息的聲音,像一陣和暖的風般在車廂裡輕拂著。

    在回家的路上,風早去了唱片店,買了《SteeingHome》的DVD。

    我不明白他為甚麼要買那部片子。

    或許,他是個影癡。看見別人家裡掛著一出他沒看過的電影的海報,就心癢難熬吧?

    「我覺得很不公平!你住在我的房子裡,翻過我的東西,對我的一切瞭如指掌吧?

    我除了你的名字以外,甚麼都不知道!」風早回到車廂裡時,又望著副駕駛席說。「如果你要住在我家的話,我應該瞭解你多一點吧。」

    啊!所以,風早在離開我的公寓時,才在睡房裡順手牽羊,拿走了一個放著我相片的相框?

    那張照片裡的我,被拍下了剛睡醒時的「鴉烏」樣。

    那是我從床上剛醒來,阿賢突然拿著照相機拍下的。

    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那刻的我,一臉睡眼惺忪的糊塗模樣,眼睛也腫腫的,頭髮亂糟糟,趴在床上朝阿賢慵懶地笑了。

    那是我很不喜歡的一張照片。

    我有很多化妝細緻,穿戴整齊,朝向鏡頭擺出七分臉完美剛士的照片,也裱在相框裡,放在睡房窗台上呀!

    風早千挑萬選,拿走了那張我覺得自己醜得不得了的照片。

    不知為甚麼,阿賢也是最喜歡那張照片,硬要把它裱裝起來。

    男人都是奇怪的生物。審美觀都很有問題!

    也或許,更奇怪的是女人吧?因為我們總是塗上厚厚的妝,朝鏡頭擺出七分臉剛士,沒有甚麼好事也努力微笑,然後不斷在照片中看著一點也不真實的自己。

    「那間房子,是你的品味吧?」風早自顧自地一邊駕車一邊說。

    我終於明白風早為甚麼那麼慢吞吞地在房子裡耽誤時間,又上洗手間甚麼的,原來,他想「閱讀」我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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