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丫鬟(上)

第19頁 文 / 鄭媛

    這就叫做以柔克剛,

    這句話是男人說的,多數女人自己往往不懂,但是多數男人卻很清楚。

    也許因為已經病過一次,織心有了經驗,她可以對抗風寒、可以保護自己,例如坐在熱炕上全身裡著厚被發汗、例如發病時茹素清腸、又例如保持勞動但不過勞以維持體力……總之她已經有方法保護自己,她的用法也都大抵正確,因為她害怕倒下,倘若這病像上回那麼嚴重,那麼這次她必定會像冬兒那樣被送出王府。

    就在織心病快痊癒的時候,那昏迷的姑娘也醒了。

    清晨,那姑娘退了燒,福晉得到消息,也知道織心病好轉,便決定來看那個姑娘了。

    畢竟人是福晉帶回來的,福晉要好人做到底,如果是身世可憐的女子,福晉還會考慮收留這姑娘,也許在王府裡請管家為她謀個差事。

    福晉來過後,問了名字,說過幾句又走了。

    織心已拜託廚房丫頭秋兒,為她燒來一盆熱水,給這名叫巴哥的姑娘淨身……

    直至為巴哥寬衣時,織心發現她胸口上的雁型硃砂胎記。

    織心八歲進府,從小到大在大阿哥身上已見慣,她不會錯認!

    這樣的胎記,是巴王府子孫身上獨有的胎記。

    織心看怔了,她實在不敢相信,此刻在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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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哥這位小姑娘,原來是巴王爺小妾所生的女兒。

    剛出生時,巴哥就被親娘帶出王府,這其中原有一段緣由,一段委屈,一段過程。

    織心看著至親相認,府中喜氣洋洋,她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對親人的思念……

    可是她進王府前,娘已去世,進王府後不到五年,爹也過身。

    她爹是獨子,娘是養女,織心未出生前大爺、阿娘俱已仙逝,爹生她時已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剩妻子。

    所以,在這世上織心已無任何親屬。

    有的時候,感傷起自己這樣的身世,織心也會覺得孤獨。

    她的命從來沒有好過,就連一個可以相依的親人,老天爺也沒為她留下。

    王府這幾日就像辦喜事,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然而在這天大的喜事其中,唯一悶悶不樂的人,只有福晉了。

    福晉沒想到做個好人,卻撿到丈夫與小妾所生、流浪在外的女兒。

    可福晉也只是氣悶了幾天,就不再板著瞼了。她畢竟是良善之人,雖然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愛惡喜憎,可只要是人就不能苛求,能做到提起又放下的已經不容易,因為不提起也不必放下的,已經成了神仙,還有大多數既提起又放不下的,都下了地獄。

    再說到眼中沒有提起也沒有放下的,已經成了佛祖身邊的菩薩。這樣的「人」不是沒有,只是鳳毛麟角,人間聖賢。

    小格格的病一好,就搬到了西廂,於是織心又回到福晉身邊侍候。

    在福晉身邊,織心跟著主子時常要往前廳、後院行走。

    於是,織心見到雍竣的機會,忽然又多了起來。

    但是每每見到他,她便低頭避開他。

    她一次次的躲避,直到她發現他的目光已不追隨自己,漸漸的,他開始冷眼相待,視若無睹,見面就像不相識。

    每當這個時候,織心的心頭就像被車輪輾壓過,她的心傷了一遍又一遍,每見一遍更傷一遍,然而不管傷過許多遍,好像下回她的心總還能再傷深一分,再撕裂得更大一些。

    直到這天,夏兒來告訴她,雍竣要到四喜齋來跟福晉說話。

    她不知道他為何叫夏兒先來告訴她,是要她迴避嗎?還是她要迎接?

    她選擇迴避。

    也許他已經猜到,所以叫夏兒來告訴自己。

    織心回到她自己的小屋。自從她有了新主子後,她又搬回原本住的小屋。

    她在小屋裡坐著,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她一動不動地等著時間流逝,腦中什麼都不想。

    一個時辰過去,織心站起來離開她的小屋,走回四喜齋。

    一個時辰應該夠了,她瞭解雍竣,知道他不是話多的男人,他不會留在福晉屋裡太久。

    但她還是算錯了。

    她來四喜齋時,雍竣正跨出房,顯然福晉有許多話跟他說。

    在四喜齋前庭,他看到她,她也看到他。

    織心停在原地,就像府內其他婢女一般低下頭,準備在他經過時福身問安。

    但是當雍竣經過她身邊時,他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彷彿身邊只有花草木石。

    雍竣越過,視若無睹。

    織心雖然福身,但一句「貝勒爺好」卻哽在喉頭,她瞪著腳下的泥地,眼角餘光看到他無動於衷地經過自己身邊,那時,她連一句話也發不出聲。

    她只記得一直低頭,她的身子蹲著,維持著奴婢卑微的姿態……

    一直到雍竣離開四喜齋前庭,她慢慢直起身,黯淡的眼瞪著虛空之中,腦海也跟著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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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就要過年,早上她出府為福晉採買上好香燭,預備年初一於廳前祭拜天地。

    她時常與福晉聖賢良寺進香,熟悉店家販香好壞,初一祭天攸關一年運勢,福晉向來慎重,所以才叫織心出府挑選採買。

    午後,前廳有一人突然來府,聽說此人是玉王府玉貝勒。

    織心知道玉貝勒來府,是前廳一名小廝來四喜齋說的。

    「福晉吉祥,貝勒爺要織心姑娘到前廳問話。」那小廝到四喜齋說。

    「問什麼話?」福晉瞧織心一眼,皺眉問小廝。

    福晉不喜歡雍竣找織心,至少,她面上顯露了這樣的痕跡。

    「玉王府玉貝勒來府,貝勒爺便要小的來喚織心姑娘,小的並不知道為什麼。」小廝答。

    福晉瞇起眼,不說什麼。

    織心站在一旁,她沒表情也沒回話,一切但瞧福晉作主。

    「聽到了?」半晌後,福晉回頭淡淡對織心說:「爺喚你,你去吧!」

    「是。」福個身,織心無話,便隨小廝去了。

    看著織心走出屋門,福晉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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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心來到前廳,見到玉貝勒。

    這是個英俊的男人,看似風流儒雅,可一雙銳利的眼卻透露出精明。

    織心來了,雍竣眸色冷斂始終如一,並未看她一眼。

    「你說的,是她?」雍竣問。

    「不是她。」玉貝勒沉定地答,神色似有些悲痛。

    「你思念你的妻子?」

    「十分掛念。」

    雍竣淡下眼。「那麼,我將織心贈你為妾,或可減去幾分你思妻之痛。」

    聽他如此言語,織心神色微變。

    但她不說話,只僵立著,沒有反應。

    之後,這兩個男人又說了什麼,織心已全然聽不見。她怔立在廳堂前,感覺到自己的命運就似風中的飄萍……

    只要為奴,願一生只待在巴王府。

    如此渺小的願望,也許,亦終究無法如願。

    因為只要是奴,再有任何的想望,無非都是可笑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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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知道那個你所關心的人,已經再沒有心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從來就不曾沒有心過,因為她自己騙不了自己,她知道她對他的疏離與冷淡,都是為了逃避。

    所以當他的目光不再看著自己的時候,她的心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痛苦,比掙扎的時候流的血更多。

    她還是錯了,她安心做一名奴婢,可是當真正成為平凡的奴婢時,她才開始感覺到痛苦。

    人非聖賢,但是人往往想不透,往往把自己看得太高,把境界看得太淺薄。

    即便是織心,她八歲為奴,早已學會了壓抑與忍耐,然到頭來才認識自己的能耐,原來沒她想像得清高。

    她的感情一直在煎熬,她是人,不是聖賢。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女人。

    女人只會要更多,不會放下,如果看似放下,那只是一種姿態,不是真心的。

    但即便是姿態,也有一種叫做疏離。

    女人願意疏離男人,必須先懂得尊重自己。

    然而,女人也只有在男人追逐的時候,才需要擺出姿態,因為沒有男人追逐的女人,如果擺出姿態,不僅徒勞,而且可笑又滑稽,甚至令人生厭。

    所以,她已經沒有了姿態。

    如今,她也不再迴避他,因為一個眼中看不見你的男人,根本就不必迴避。

    「織心。」這日午後,用過午膳,福晉忽然喚她。

    「是。」織心走到福晉面前,福身問安。

    「去請你貝勒爺過來,我有話對他說。」福晉道。

    「是。」織心只淡淡答,立刻轉身。

    「等一下。」福晉又叫住她。

    織心回頭。

    「我叫你去請貝勒爺來,卻不叫綠荷去,你可明白什麼意思?」福晉問她。

    「奴婢不明白。」織心答。

    「是嗎?你當真不明白?」福晉挑眉。「織心,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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