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陳馡
如果再加上微風輕拂,簡直就像在夢境裡似的美好。
她看著大樹的高度,將裙擺繫在腰際間,深吸一口氣,全神貫注地往樹幹上攀爬。
曾經做過的,不會忘記。花了一會工夫,她已經成功抵達帛巾所在的位置,接下來只要再往一步,就能構到。
她竭盡所能的伸長手,偏就是差那麼一點,只要再過去一點就能拿到了;眼睛直盯著帛巾,額上不斷冒出汗珠,她不放棄,非要將帛巾拿回不可。
就在快要到手之際——
「是誰在那邊?」樹底傳來一聲質問。
李瑩嚇著,腳下一滑,同手上的帛巾一起往下掉,來不及驚呼,只能緊閉雙眼,等待痛苦降臨。
經驗告訴她,這下可慘了。
要是摔成重傷可不得了。
幸好,她像是掉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身體上沒有半點痛處,也不覺得有任何不適。
緩緩睜開眼,她看見自己的身體懸在半空,手中帛巾還穩穩抓著。
鬆了口氣,看是誰接住了她?
正要道謝,對方已先開口。
「半夜私闖御苑,這可是重罪。」男子將她放回地面。要不是剛剛他手快接住她,現在她可能沒有辦法這麼安穩地站在泥地上。
李瑩皺起眉心,心裡有些埋怨——要不是他突然出聲,她也不致於受到驚訝而重心不穩地往下掉。
「你是哪邊的宮女?」男子繼續問話。
宮女?夜色太深,她看不清對方的來歷為何,但對方竟會把她錯認為一般宮女,這也未免太好笑了。
她雖不喜華麗的服飾,但王宮貴族的穿著非尋常人家可比,問她是哪邊的宮女,足見對方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可能夜深讓他看不見她的樣貌,所以才會問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記憶中,也有人將她的身份錯認。紅花院中的那名魯男子不也以為她是紅花院中的妓女?
想到那次,她嘴角不禁上揚。那名魯男子就跟此刻這名男子一樣——同樣好笑地錯認她的身份。
「怎麼不回答?」男子再問。
李瑩好奇地想看清楚到底是哪名膽大的巡兵將她當成是宮女,但夜太暗,她無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只隱約覺得對方的身材跟那日的魯男子有幾分相似,連聲音聽來也有些相近。
「回話。」男子重申,聲音加重。
軍人注重的就是軍紀,軍紀不彰,要如何領導軍心衝鋒陷陣?所以就算現在不是在沙場,他也還是嚴遵紀律,絕不鬆懈半分。
「承福官。」被逼說出。
她很想表明身份,但礙於剛剛從樹上摔下,實在有辱公主顏面,所以只好隱忍下來,默默「接受」宮女的身份,企圖矇混。
「三更半夜在御苑裡頭做什麼?」
「撿帛巾。」無奈地,她將手中帛巾拿給男子看,證明自己沒說謊。
「下次別再亂闖,這裡不是閒雜人等可入之地。」男子伸手接過帛巾確認,並加以告誡。這要是被別人發現,可是重罪。
李瑩眉心微皺,小聲應好。
「還你吧。」男子將手中物交還給眼前的宮女。
月色灑下光亮,滿天飛舞的桃花被映照得更加紅艷;風吹不休,拂開了烏黑髮絲,李瑩偏過頭,看著光慢慢、慢慢地往自己身上落下。
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眼前的人臉上映著月夜的風采,黑圓雙眼正直直望住他,眼中同樣有著愣住的驚詫。
光芒在那一剎點燃,瞬間又歸於平靜,依舊闃黑灰茫。
怎麼會是他?
怎麼會是她?
兩顆心有著同樣的疑問,最不可能再見到的人,怎會在此時此地重逢?
「看來你找到了個不錯的安身處,進宮確實對你有益無害。」男子唐突地開口。
啊,果然是那天那個魯男子,她怎會沒有早點聯想到。
「你過得還好嗎?」男子像是問候熟人般問起。
李瑩哭笑不得。該怎麼解釋啊。
「這個給你。如果你遇到麻煩事,可差人拿這令牌來找我,我雖然不是什麼王公貴族,但好歹也認識一些人,也許可以幫你解決一些小事。」男子不等李瑩回答,就將令牌塞入她手中。
手中的令牌竟就像那夜放在懷中的銀票一樣溫熱發燙,她差點握不住,只感覺自己的心跳慢慢加快。
一個普通的護衛,也能保護她?
況且,沒名沒姓的,要她上哪去找他?
她微揚笑意,抬頭望他。
「有事記得來找我,我將盡一切所能助你。」男子一臉平靜溫和地看著眼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心裡慶幸她沒流落街頭,或者又被妓院抓回。
突然記起,於是將還沒歸還的帛巾披在她肩上。
「這東西襯你很好看。我有事先走,記得別再私闖御苑。」沉穩的聲音越飄越遠,沒帶半點牽絆離去。
心跳慢慢回復平穩,一向平靜無波的心卻起了陣陣漣漪,直往心頭處蕩漾開來。
令牌上刻著童字,一橫一豎,蒼勁有力地在她腦海刻下他的面容。
不遠處——
「公主?!」紅倌提著紙燈,焦急地奔到她面前。
剛剛宮女跑回宮中說公主在御苑內鬧失蹤,她慌張地連忙提燈到御苑內找人。公主是千金之軀,豈能受到半點損傷。
找了好一會工夫,才發現榕樹下站了個人。
看到公主完好無缺地站在自己面前,紅倌頓時鬆了口氣。
「公主,你沒事吧?」紅倌連忙上下探視她有無明顯外傷。
李瑩面露淡笑。
「回宮吧。」將令牌收入懷中,無事般地隨紅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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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兄,謝謝你幫我代巡御苑,剛剛臨時肚疼,偏偏又找不到人可以頂替,要不是你及時出現,還真不知下場有多慘。」同鄉蔣守義撫著方才不安分的肚子,向童進道謝。
「小事一樁,不要老掛在心上。你的肚子應該沒事了吧?」童進關心地問。
「沒事了。」蔣守義哈哈一笑。一個大男人竟被肚痛搞到差點在地上打滾,真是成何體統。
「那就好。」
「剛剛巡守,應該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吧?」解決完內急,還是要關心一下到底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沒事,連只耗子也沒看見。」童進微笑以對,無意中腦海卻浮現那張美麗的容顏;月輝下她那不染俗塵的大眼上如白雪般潔淨得讓人不忍玷污。
「耗子?這裡是皇宮內苑,連隻鳥都飛不進去,更何況是只耗子。」蔣守義得意地看著童進。
「對了,你怎麼會進宮?」適才沒想那麼多,現在突然想起,才覺得奇怪,怎麼一個武官會夜裡沒事在皇宮內遊走。
「進宮找人,現正要回去。」他淡淡答道。
趙將軍今日要他無論如何都要放下急事前來,後來在御苑外等候召喚時,他才知道趙將軍原來是要在皇上面前舉薦他。
坦白說,他不喜歡這種靠人拔擢的陞遷方式,所以才會在大庭廣眾下婉謝皇上厚愛。
所幸皇上並沒有動怒,反而嘉許他的行為,讓他先行退下。
而就在要出宮之際,半路遇到同鄉,也才有後來和那女子意外重逢的事。
這一切真是巧合?
想起那雙冷淡褐眸,他心底出奇地竟感到一陣溫暖。能看到她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回首那棵榕樹的位置,才想起自己竟忘了告訴她他的名字,如果她真遇到急事,要去哪找他?
笑歎口氣,莫可奈何地搖頭。
要是能再見到她就好了。
第四章
「公主的打扮真如仙子下凡,清麗脫俗。」蘇黎細心地為公主頭上插上最後一根髮簪。
李瑩不說話,只是靜看鏡中人。一身紅衣簡便裝束,頭髮全盤整起來,高額居心處還特意貼上了紅花。
今日皇上特意在城郊舉行春狩,不僅朝中王公貴族應邀出席,就連家中平日足不出戶的閨女也可參與狩獵。
前幾天皇兄已先行派人送來這襲紅衣,為的就是要她也能一起到戶外解悶;雖然她對狩獵這活動沒什麼好感,但如果只是純粹到郊外看看,她倒是沒什麼意見,也會樂於參加。
「蘇黎,把這髮簪解下,換成那日在市集買回的那支。」
「公主似乎對它情有獨鍾。」整櫃的飾品中,就屬這支髮簪最得公主喜愛,常常佩帶。
李瑩輕聲應喏,其實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老喜歡佩戴這支髮簪,大概是因為它年代久遠,看起來相當特殊吧。
她伸手撫著髮簪,暗自心想。
打理好一切,李瑩在宮女簇擁下走出臨時搭建的帳棚,耳邊傳來陣陣狩場內大叫稱好的聲音,不遠處,一堆男人正在騎馬比試騎射。
騎射者只要能夠將手裡的箭射中標靶中央紅心,便得滿分,依序往外推算,得分逐次遞減。皇兄十分熱中這項遊戲,常在狩獵前舉行比試,先看大伙實力強弱如何。
走入專為王族大臣搭建的布棚,她依隨從的引領坐定。
棚內,皇上坐主位,其餘人等按照輩分、官職排列,男女分坐,貼身僕從隨侍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