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謝璃
「別怕,站起來,你動手吧!不是你的錯。」成揚飛握住她冰涼的手,溫暖的指撫摸她濡濕的頰,眸光溫和,嘴角掛著淡淡的、鼓勵的笑,彷彿她要進行的只是切割一塊蛋糕。
她迷惘了!他該恨她的,他莫名沾上了洗不掉的麻煩,而且,極有可能留下一輩子的印記。那張幾近無瑕的面孔,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她而毀棄,成了眾人訕笑的對象,她何能承受這樣的情深義重?
「決定了嗎?告訴我你的答案。」林庭軒背靠酒櫃,慢條斯理的倒了杯威士忌啜飲。
「成醫師,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她慢慢站穩,握緊刀柄,手背抹去面上的淚漬,模糊泛起宿命的笑。
她再度來到了命運的岔口,她不能拒絕的抉擇、她或許該看清,她的幸福,比別人來得昂貴多了;也或許,她只能擁有自由,卻談不上幸福。而此時此刻,她認知到,唯有自由,她才能獲得平靜的一生,屆時,幸福與否都不再重要了。
「方楠,別胡思亂想,別忘了我告訴過你的話,我不在乎的!」成揚飛突然大聲喝責,她轉成平靜的神色令他沒來由的不安。
「大哥,我知道姊姊的死讓你心很痛,可是,我真的沒做——」她側過身,迅速舉起匕首,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朝上一揮,一抹寒光在空中乍現。
郊外夜晚異常靜謐,時間宛如靜止的,除了蟲鳴,一切無聲無息。不過幾秒,成揚飛的手背多了溫熱的液滴,一滴、兩滴,緩慢滑下指尖。他抬起手掌,驚見那是血點,他的臉是完好無恙的,他正等著她舉刀揮向他,這血……
他猛然抬頭,望向側對他的方楠,身後的小陳率先倒抽一口氣,驚呼:「林先生,方小姐她——」
方楠右頰一道長口子,緩慢滲出血珠,往下彙集滴聚在成揚飛手上。那快速一劃,幾乎來不及感到痛楚,雪白的肌膚上紅白映襯,醒目驚心。
「你這是幹什麼?」林庭軒震駭,向前反轉她的肩,看清了已成事實的傷口,怒叫,「你這是幹什麼——」
「縱然有錯,也是該我受罰,和成醫師無關——」她偏高左頰,再次舉起匕首,預備第二次劃下。成揚飛一把捉住肩上架住自己的手腕,縱身飛踢長腿,擊中方楠的肘關節,她一陣麻痛傳心,匕首失手落地。
「夠了!」成揚飛攬住她,撿起匕首,指著失神的男人,「林庭軒,你夠了吧!毀了她的臉,和殺了她有什麼差別?」
「成醫師,不要緊,我不痛——」她捧住麻癢的面頰,血腥氣令她手不由得發顫,人的表皮竟如此脆弱,禁不起一點摧殘。
成揚飛狠視林庭軒,對方一語不發,唇白面青,盯著方楠手指縫間鑽出的血滴。
「一切到此為止,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別逼人大甚!」他夾抱著方楠,走出偏廳門,下了樓梯。守在大門口的矮壯男人驚見方楠的臉,呆立當場,沒有做出任何阻攔的動作。
她頹軟地依在他身上,幾乎腳不點地隨他拖抱,穿過夜黑中的廣闊草坪。一輛黑色福特車在山道上搖搖晃晃駛近,車燈照在他們身上,突然停止前進,駕駛者敏捷地下了車,打開後車門,揮手道:「快上車!快!」
成揚飛抱著她入座,從腰際掏出拇指大的小型錄音器交給駕駛男子,脫口責難道:「怎麼搞的?出了事才來!」
「沒辦法,在市區跟丟了車,這一帶我又不熟,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林庭軒有私人別墅在這……」
他沒在聽,拿開方楠臉上的手,扯了一疊面紙覆蓋在血糊成一片的傷口上,眉頭頓時糾結。她聽到他怦怦作響的心跳重擊聲,想送出安慰的笑,卻發現會扯痛傷口,她僵僵地微啟唇瓣,「沒關係的,我本來就不是美女,多一條、少一條疤差別不大——」
「住口!」他失聲喝叱,「你以為你是誰?想犧牲你自己?我一個男人受得起,你受得起麼?」
駕駛的男人訝異地朝後視鏡探看,成揚飛面色鐵青;女人錯愕怯弱,半邊臉藏在成揚飛手掌裡,漆黑的瞳眸惶惑的轉動。
男人想起了張明莉在耳邊嬌嗲的央求,「親愛的,成揚飛不知那根筋有問題,看上一個毛丫頭,你替我找人看著他,他還不知道自己惹了麻煩了……」
毛丫頭?就是這只受傷的雛鳥?
看起來麻煩還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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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他發現,拿著手術縫針的手,竟產生了微微的抖動,縫合了兩針,他的手停滯在半空中,怔怔地盯著那裂開的傷口不動了。
張明莉握住他手腕,從他手中拿過縫針,把他推擠到一旁。「我來,你到外頭去等,休息一下吧!」
他佇立不動,欲言又止。張明莉暗歎,白他一眼,「拜託你,我在這一行好歹也算數一數二的好不好?你現在這種樣子,做的效果只有比我更差不會更好,出去吧!」
他拿開口罩,脫下手術衣袍,轉身離開手術室。
他竟下不了手!
從前,在當實習醫師時,老教授曾說過,血肉模糊看多了、生死遇多了,動手術時,不會再因心理因素而出差錯,每一樁手術,就像進行一場精心的藝術活動,每一刀、每一針,務求精準完美,在救命的當口,沒有情緒反而能救得了病患。
「不過啊——」老教授捻著落腮鬍笑道,「再怎麼無動於衷,遇上親人或心愛的人,平日的水準很難保持,躺在手術床上的人,可不僅是一塊肉體,還牽繫著日後動刀者的快樂或痛苦,所以,能免則免啊!」
方楠的表皮傷,不算是大手術,她拿刀沒估量好距離,口子雖長有七公分,但並不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他竟還是猶疑了,每一針,都怕不是最精雕細琢的,剌穿皮層時的阻滯感,讓他施力困難。他在怕什麼?如果那張臉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疤痕,並不會妨礙他對她的看法,他為何無法下手?
是她的神情!
她劃下臉上那一刀前,神情有著模糊的認命,是放棄某種重要東西的認命。她必是用了自小慣用的心理催眠法,讓自己不再覺得無瑕的臉是非具備不可的,如她童年面對求之不得的美好事物一樣,放棄了,就不再可惜了,她同時必然放棄了擁有未來幸福的渴想。
他看看鐘面,三十分鐘了。
時間愈長,他知道張明莉愈花心思,他不急,他的焦灼慢慢淡去了。
他該想的是下一步,讓方楠重獲幸福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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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張嘴,塞進一小撮稀飯,緩慢小心的吞嚥下。往常可以囫因吞下的粥,現在要吃上半個小時以上。
不過她並不急,大四的課請了假,家教暫時辭去了,半邊臉都是白紗布,這樣出現會嚇壞不少人,她不想引起騷動。
「方楠,還可以吧?」張嫂彎腰拖著地,邊抬頭打量她。
她不知道問題指的是早餐的美味度,抑或是她進食的困難度,她含糊地答:「很好!」
右頰有些僵麻,不能有太多表情牽動,每一次咀嚼都是忍痛的挑戰,她盡力不齜牙咧嘴,以免張嫂向主子打報告去了。
「我看下次再煮稀一點,你用吸管喝下去好了。瞧你辛苦的樣子,汗都流出來了。」張嫂關注地盯著她瞧。
「不必,不必。」她忙擺擺手,「成醫師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不必特地為我準備,我不要緊,只是小傷而已。」說這番話也十分吃力,她努力抑製表情,做到無動於衷。
「小傷啊?」張嫂不很相信,乾脆放下拖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聚睛觀察了半天。「小傷為什麼成醫師這麼緊張?他這幾天老從醫院打電話回來問你的情況,他很少這樣在意一項手術結果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唔?」她含了半口粥,說不出話。
「不用緊張,不用緊張。」張嫂看她楞住,以為嚇著了。「你不用擔心,成醫師的技術很好,以前我兒子的臉受了重傷,也是他修復的,現在幾乎看不大出來,你沒這麼嚴重啦!」
「噢。」她好奇地點頭,「你兒子,曾是他的病人?」
「是啊!」張嫂笑開懷,「動了好幾次大手術。我那時候環境不好,兒子大學沒畢業,實在沒有餘力花錢做整型,成醫師不收錢,幫他醫好了,現在可以平頭整臉地見人,也找到工作了。為了謝謝他,我自願替他做家務抵那些手術費,他不肯,照樣付我薪水。成醫師是好人,你不用擔心啦!」
她很想盡情咧嘴笑,扯不到一公分,還是放棄了。
她的決定沒錯,留著成揚飛的臉,比保有她的有意義多了。運氣好的話,她可以找到不必接觸太多人的工作;但成揚飛可不行了。如果林庭軒手下不留情,傷了成揚飛的筋骨,醫術再好,百分百回復原貌卻不可能了,他不能驚嚇到求診病患,即使他不在乎,要說沒影響是謊言。怪醫黑傑克的交錯疤面只能出現在故事裡,現實生活中,沒有人不愛賞心悅目的臉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