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子靈劍(六)舊時的情分

第16頁 文 / 小林子

    嘩……

    那人在盆裡擰著面巾。

    「你坐得起來嗎?我替你擦擦臉。」那人低聲說著。

    於是,掙扎著,華清雨從床上起了身。

    等到坐了定,唐憶情便是取過了濕冷的面巾,走了上前為他擦拭了。

    冰冰涼涼的面巾,小心翼翼地擦著,那人身上熟悉的體溫跟氣味,讓華清雨的心裡就要炸開了。

    等到擦過了臉,唐憶情便走了回水盆處,再度擰了毛巾,順道取了剃刀。

    看著他再度走了過來,凝神為自己刮著許久沒有整理的鬚髮。華清雨強忍著衝動,沒有去碰觸那彷彿幻影一般的人兒。

    刮過了臉,唐憶情又替他擦了一次臉,又走了回、又擰了面巾。

    這次他手上拿的是梳子。

    「轉過身去,我替你梳梳。」唐憶情低聲說著。

    糾結著的亂髮,一一梳了開。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

    等到那頭亂髮已然被梳得平順,唐憶情口中說著要他歇息,便捧著水盆再度離去了。

    手指微微動了動,華清雨似乎想要將他留下來。然而,嘴才剛開啟,卻又靜靜重新閉了上。

    睜著眼睛,看著緊閉的門扉,華清雨還是沒有入睡。

    門外的蟬鳴,本是吵雜不休,此時卻是柔和悅耳。

    靜靜聽著那蟬聲,華清雨本沒想到他會再回來。

    輕輕推開了門,唐憶情又走了進來。見著了他依舊睜著的眼睛,只是一笑。

    「我找不著驅蟲的草,反正我今晚不想睡了。」

    那人走到了他床邊,輕輕坐了下來。

    他的表情柔和而平靜,彷彿自己先前加諸在他身上的仇恨以及鮮血不曾染污過他一般。

    華清雨靜靜看著他的側臉,看他為自己驅著蚊蟲,只覺得心裡漸漸的也有了平靜。

    本來以為已經死去的心,漸漸恢復了跳動。被寒冰凍結了的胸膛,融成了一池的春水。

    「快睡吧。」唐憶情輕輕說著。

    給那弟子說中了。

    等到了天亮,依舊沒有敵軍的動靜。而等到了弟子來歸,便是面稟了自己幫主。

    「那督軍自是曉得輕重。」章能道笑著說了。「只可惜平添了六條亡魂。」

    「怎麼說?」謝衛國問著。

    「那夜俘虜四處奔散,逃走之人自是不計其數。」章能道苦笑著。「只是我小看了沈督軍,那夜之事本已是無人提及。」

    「被封了口?」

    「是的。」章能道說著。「不到一個時辰,那夜的軍士便受命封了口。更連夜……連夜挖掘埋屍坑。」

    「埋屍坑?」

    「說著那夜有人潛入,俘虜四散,於是格殺勿論。」章能道比了手勢,沉聲說著。「為免事跡敗露,便將不及逃出的六名俘虜以及戰死的兵士,換過衣物、斬手斷腳,送入埋屍坑中。」

    一旁聽著的唐憶情,摀住了口,像是要嘔了。

    他自曉得的,柳練羽自是已然凶多吉少。

    「……那死的人有沒有……有沒有……」蕭子靈著急地問著。

    「貴重的俘虜都早已送上北方。」那人低聲說著。「否則沈督軍又豈敢先下手為強。」

    鬆了一口氣,蕭子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那人可真是一個狠毒的角色。」謝衛國低聲說著。

    「是……」那弟子低聲回答著。

    「憶情?」見著了身旁唐憶情蒼白的臉,蕭子靈低聲問著。

    依舊捂著自己的嘴,唐憶情只是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病了?還是沒睡好?」蕭子靈擔心地說著。「我扶你回房去好不好?」

    唐憶情點了點頭。

    「不去!不去!一千個不去!一萬個不去!」捂著自己耳朵,蕭子靈嚷著。

    「我沒叫你去啊,我說我要去而已。」唐憶情連忙阻止著蕭子靈。

    「我沒去你也不能去。」蕭子靈說著。「犯得著為了那個死女人去冒險?」

    「柳姑娘……不,華夫人……她是個值得敬佩的女子,我不忍心讓她葬身在有如……有如亂葬崗一般的地方。」唐憶情低聲說著。

    「她值得敬佩?」蕭子靈生氣了。「這算是以德報怨嗎!她之前欺負於你的行徑,也是值得敬佩?」

    「……我知道你為我不平。」唐憶情低聲說著。「可如今人都死了,往日的種種就算了吧。」

    「既然算了,你還管她做什麼?」蕭子靈說著。

    「……算是為了我自己……我……心裡頭不舒服……」唐憶情低聲說著。

    「怎麼不舒服?」

    「……你沒見過她的臉,她……那張臉是我害的,一生的幸福也葬送在我手上,我……只要想著,心裡就好難過……」

    「……憶情,你聽著。」蕭子靈沉聲說著。「那一劍……是沒刺穿你的心,如今你才能站在這裡。難過……我就不難過!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我就難過到恨不得把那個華清雨也一起送上黃泉路!」

    「……子靈……」

    「不去!」

    「……子靈……」

    「不去不去!」

    「……就當是為了我?」

    「……」

    「……子靈……」

    『嚷得這麼大聲,當我聾了?』謝衛國推開了門,無奈地說著。

    「……師叔啊,你聽聽憶情說的什麼話,他要去收埋那個華夫人的骨骸!」

    「……就讓他去啊,他又沒叫你去。」謝衛國說著。「就讓他一個人去挖開那百人屍坑,在那殘臂斷腿堆裡撿選著他要的屍塊。組合了以後,還給華清雨。」

    最後的一句話,說得有些重。唐憶情微微抬起了頭,看向了謝衛國。

    「我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做這種粗重活兒?」蕭子靈紅著眼睛。「如果他真要去挖,我就也一起去。」

    「……子靈……」唐憶情看向了蕭子靈。

    「……不過,你們都別煩惱了。」謝衛國低聲說著。「已經有人去了。」

    唐憶情兩人都看向了謝衛國。

    「不是我。」謝衛國聳了聳肩。「我還指揮不動那個沈督軍。」

    天才亮,一個小統領就帶了四個士兵扛著木架來了。

    見著了軍隊,唐憶情與蕭子靈本是擔心了一下,然而,隨著那小統領的臉色從嚴肅到了諂媚,那顆心總算才放了下來。

    「真是慘啊,那一個晚上。」小統領一邊揭著白布,一邊搖頭晃腦著。

    「刀劍不長眼睛,可正碰巧著柳姑娘腳上不方便,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一邊說著場面話,小統領一邊展示著架上的屍首。

    不但所有的傷口都已然被縫綴了起來,還換上了一襲華美的新衣跟一頭編織得妥妥當當、插著珠釵子的假髮。

    就連那恐怖的臉,也都畫上了厚厚的一層胭脂水粉。身上也灑上了很厚的一層鮮花來掩蓋屍臭。

    蕭子靈拉著唐憶情的衣服,而唐憶情也是擔心地緩緩走了近細瞧著。可在那層胭脂水粉下,依稀是可以辨認著正是屬於柳練羽的可怖臉龐。

    「怎麼回事?」蕭子靈小聲問著。

    「我們督軍發現時,已經太晚了。三申五令著要厚葬柳姑娘,以慰青城掌門哪……可惜,只可惜在那場混戰當中,華山掌門不知去向,只怕是給賊軍擄走了,我們督軍也已經下了十萬火急的追緝令,務必要尋回華公子……」

    蕭子靈已經偷偷在笑了。

    「……欸……不曉得葉大俠……」那小統領小聲問著。

    「他有要事在身,先走了。」謝衛國說著。

    『大哥……』唐憶情低聲驚呼著。

    「啊,當然!那是當然的了!」小統領撫掌說著。「葉大俠日理萬機,自是不便久留了。唉,只可惜,只可惜不及發覺公子夫人竟然就在我軍受苦,否則早日救出……」

    『他就是沈督軍那裡的章能道。』章能道低聲跟蕭子靈說著。

    於是,在那個「章能道」的滔滔大論中,蕭子靈忍不住就是一直笑著了。

    「那天晚上,我發現時,他就已經站在這裡。」

    夜裡,指著華清雨屋外的一個地方,謝衛國微微笑著。「我還以為他要動怒了。」

    「……大哥曉得了嗎……」唐憶情低聲說著。

    「從頭到尾看著。」謝衛國笑了起來。「我還偷偷叫幾個小的去買了罈酒,要陪我七師兄藉酒澆愁。」

    唐憶情的臉頰有些紅了。

    「……只是,後來,他卻笑了。」謝衛國低聲說著。「我沒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過……我本以為他是氣得發狂,怒極反笑了,可是……他卻說……他直到那個時候,才曉得你是真的不再惦著他了……」

    唐憶情沉默不語。

    「舊時的情分……他本不懂你指的是什麼。直到那天晚上,他才懂了。」謝衛國看著他,也是笑著。「不得了,我師兄這次是真的在你身上放下了心。」

    「原來他本來還不信我。」唐憶情低聲說著。

    「越聰明的人,就越放不開心胸。」謝衛國說著。「他說他記掛著你身上的毒,卻也不願逼你回去。讓你在外頭散散心,等你想回了,再回去吧。」

    「……我……」唐憶情紅了眼睛。

    「……他在鎮上的客棧,明早就要走了。如果你想見他……快些去。」謝衛國輕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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