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蘇霏
「我、我知道那個舞團……」溫老師嬌軟、遲疑的聲音插了進來。「他們之前來過台灣兩次,我……我一直想去看都沒買到票。」
錢良玉看到那雙眼睛裡的期盼,頓時喉嚨發乾,胸口悶堵得緊。
「乾脆讓溫老師跟你去看表演,免得浪費了票。」她不帶感情地告訴項朝陽,看見他笑容消失,下顎繃緊。
她別開眼,拿起掛在牆上的鑰匙,只想盡速遠離兩位不請自來的訪客。
「我跟朋友還有約,現在得出門了,兩位慢走。」她的語氣一點都不客氣,但是她知道溫老師不會介意。至於項朝陽的感受……她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公寓建築外,錢良玉跨上自己的機車,頭也不回地騎走,把項朝陽和溫老師兩人拋在身後。
項朝陽望著那迅速遠離的身影,黑眸沉了下來。
他既生氣又挫敗,他不明白小玉為何要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該怎麼更接近她一點。她好像在自己週遭築起了一道高高厚厚的圍牆,禁止任何人進入,每當他想辦法敲下一塊磚,她就迅速地補上兩塊石頭,教他頭痛不已、束手無策。
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感覺。如果沒感覺,她不會在他擁抱她時軟化,即使只是短暫的片刻;如果沒感覺,她不會在他稍微刺激之下就發脾氣,事後又懊惱自己情緒失控……他瞭解她的個性,也許比她自己更瞭解。
可惡!她為什麼要那麼頑固?為什麼就不能坦率一點?
「項老師……」見項朝陽俊顏緊繃,一直悶不吭聲,溫老師吶吶開口。「對不起……我、我沒想到良玉姊會有那種反應,希望沒造成你的困擾……」
項朝陽這才記起身旁還有人在。「別放在心上,不關你的事。」
「其實項老師……」溫老師鼓起勇氣又說:「如、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伴跟你去看表演,我、我很樂意陪你去……」
項朝陽心頭一驚。溫老師的臉頰紅暈,神情羞澀,一雙大大的眼睛正瞅著他。
他對此種眼神並不陌生,這位嬌小,漂亮的年輕女老師對他有好感。
霎時,一個疑慮閃過腦際──
園遊會那天,溫老師一出現,小玉的態度便冷了下來,今天她又要他帶溫老師去看表演。
是他多心嗎?還是小玉想把他跟溫老師送作堆?
Mierda!最好不要給他發現是真的,不然他真的、真的會很火大!
「溫老師。」他把信封袋放到她手上,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這兩張門票都是最前排的座位,我相信你一定會有朋友想陪你去,其實我以前就看過好幾次這個舞團的演出,今天本來是想帶小玉去觀賞,既然她不去,票對我就沒什麼意義了。」
抱歉,他對溫老師沒興趣,他只想跟他的小玉去看舞。
項朝陽轉身走開,留下眼眶發紅、芳心破碎的溫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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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顧老頭。」
「良玉。」顧正棠微微頷首,修養到家,側身讓錢良玉進門。沒辦法,這個黑衣女是准老婆的摯友,再怎麼難聽的綽號他也得忍受。
「良玉,你來得正好。」江木蘭挺著八個月的大肚子走到客廳。「我正在幫寶寶想名字。」
「木蘭,你怎麼下床了?」顧正棠性格卻略顯嚴肅的臉上出現擔憂。
「別那麼大驚小怪,醫生早就說過我可以適當地走動走動。」江木蘭在懷孕初期差點流產,為了安胎,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幾個月,現在胎兒的狀況已經穩定。
「如果你不想躺床上,躺在沙發上也行。」顧正棠叨念著,又向錢良玉求助。「你幫我說說她。」
「老婆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自己想辦法。」錢良玉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正棠,我口渴,你去幫我和良玉拿果汁好不好?」木蘭甜甜地要求,顧正棠立刻領命,錢良玉看了忍不住想發笑。這個顧老頭,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錢良玉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情形,可是今天看著容光煥發的江木蘭,和對她呵疼至極的顧正棠,忽然間,她覺得有一絲羨慕。
另一個好友鄭飛燕在前陣子結婚了,江木蘭和顧正棠則預計在孩子出生後步入禮堂,獨自生活的,就只剩下她。
她不需要伴侶,也不怕單身一輩子,她早已習慣一個人的日子,有足夠能力照顧自己,不需要依賴任何人,可是儘管如此,看見姊妹淘個個有了歸屬,她仍是不免感到淡淡的悵然。
「發什麼呆?」江木蘭拉著錢良玉在沙發上坐下,問:「你不是說要在家放鬆、休息,怎麼又改變主意了?」她早上打過電話給錢良玉,邀她過來串門子。
想到這件事,錢良玉的心情指數陡降。
「心煩,決定出門走走。」
「煩什麼?」江木蘭挑眉,很好奇。
顧正棠這時送飲料過來,關切而謹慎地看了孕婦一眼,像是確定小孩不會突然破肚而出之後才離開,體貼地把客廳留給女士們談心。
「你在煩什麼啦?」江木蘭追問,笑瞇了眼。「不會是跟項朝陽有關吧?」
「你幹麼那麼亢奮?」錢良玉斜眼看她。孕婦都這麼詭異嗎?
「我猜對了齁?」江木蘭很得意,接著極力慫恿。「說說看他又幹了什麼事啊∼∼」她對當年那個「脫衣獻女友」,把良玉氣得臉色青白交錯的項朝陽先生,印象可深了。
「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你那傢伙回來了。」錢良玉很後悔,後悔這幾星期來常常向好友抱怨項朝陽在學校裡替她惹的麻煩,現在可好,在家待產、閒得發慌的木蘭把她的苦難當娛樂,哼,誤交損友。
「別這樣嘛,說一下項朝陽又怎麼惹你了。」
「不想說。」錢良玉把心一橫,不說就是不說。其實她也真的不知道能說什麼,項朝陽想去看舞蹈表演,她不想跟他去,於是把機會給了暗戀他的溫老師,如此而已。
按理說,她應該為擺脫掉那傢伙而開心,可是她偏偏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反而煩悶得要死,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要跟木蘭說什麼?
現在,項朝陽應該跟溫老師在某個地方消磨時間吧……然後他們會一起吃飯,一起上劇院……誰知道之後還有什麼節目……說不定他們會上夜店,說不定項朝陽會用那輛騷包車載溫老師去看星星,說不定……
江木蘭輕啜著果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好友。哇塞!真精彩∼∼良玉的臉上居然一下子出現這麼多種表情,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抿嘴、一下子咬唇,反反覆覆,變幻莫測,要不是怕良玉真的翻臉,她還真想叫正棠出來一起觀賞,免得他老說良玉像個冷面女殺手。
幹得好啊!項朝陽,也只有你能讓錢良玉這麼反常。
錢良玉終於回神,「你幹麼盯著我看?」
「沒有哇。」江木蘭非常無辜地眨了眨眼,試探地說:「既然那個項朝陽喜歡你,你就給他追就好了嘛。」
「他只是喜歡害我,喜歡替我找麻煩。」那人從小就是這樣,惡習不改。
「是喔,大老遠從西班牙回來害你……用鮮花砸死你、用巧克力噎死你、請你去餐廳吃飯再順便毒死你……你說的沒錯,他一定用心險惡、居心叵測、狼心狗肺、人面獸心──」
「你說夠了嗎?」錢良玉射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江木蘭聰明地閉嘴。「不管怎樣,我討厭那傢伙。」
「你真討厭他,還是你認為你討厭他?」
「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對?怎麼老跟我唱反調?」錢良玉氣悶。太好了,不只項朝陽愛惹她發火,現在連木蘭都卯起來激怒她。
江木蘭淺歎口氣,認真道:「良玉,我只是希望你幸福,我跟飛燕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我希望你也能有個人跟你分享你的生活。」
「我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錢良玉放緩了語調,知道好友是出自真誠的關心。「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有伴侶、有家庭的生活,我喜歡自己一個人。」
木蘭怕寂寞,所以為自己找到了顧正棠,但是她不同,從很多年以前,她就接受自己終將一個人的事實,她早已習慣寂寞。
「你不是要替寶寶取名字?想到哪些了?」錢良玉知道她改變話題的方式很拙劣,但是她不想繼續先前的討論。
江木蘭也很配合,不再窮追猛打。
「你覺得顧凱蒂怎麼樣?」她的寶寶是女兒,幾個月前就知道了。
「你女兒將來會恨死你。」這女人中毒太深,居然連小孩都要用那隻大頭貓的名字。
「那顧甜甜呢?跟我們小時候看的卡通一樣,又可愛又好記。」
錢良玉翻白眼。「你能想像你女兒到五十歲都還叫甜甜嗎?」
「顧夢柔?詩情畫意又浪漫。」
「我死都不會收一個叫夢柔的乾女兒。」太瓊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