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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頁 文 / 真樹

    圓圓的娘親注視著永晝那張脫俗的容顏,還有那雙在夜裡依然璀璨的藍眸,光是她眉宇間的貴氣便可知悉這人絕非一般。

    永晝正想說些輕鬆的話來當作開場白,對方已經搶先一步開口道:「您是……海神之女嗎?」

    永晝有些意外,婦人是如何馬上將她和海神之女串聯在一起的?原來事實上「海神之女」對黑沃百姓的影響遠超過她的想像。沒有一個黑沃人不曾幻想過海神之女的長相,甚至坊間有些畫師還販賣海神之女的畫像,雖然他們沒有一個人親眼見過畫中之人,但畫師們都憑著腦海中的想像,畫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每一幅畫唯一相同的,就是那雙獨一無二的藍瞳,那正是海神之女的象徵。

    「我已經不用那個名字了,但……是的,我曾經是。」她現在是黑沃國的王后,那個稱號代表著她的過去,她已經切割的過去。

    時間有一刻的停滯,接著一院子的人紛紛跪下,微微顫抖著,這動作是本能的,也因為雙腿失去了力量,只好跪著,連圓圓也被娘親拉著下跪,她滿臉的疑惑。

    「娘,為什麼要──」她的話被娘親打斷。

    「噓,別說話。」她這個女兒,可帶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回家來,不,光是用不得了還不足以形容。

    永晝往前走了幾步。「大家快起來。」

    她將婦人扶了起來,臉上帶著微笑,其他人見狀,才一個接著一個起身,垂著頭偷偷看著永晝。他們發現,沒有一張畫像比得上本人,海神之女的美麗豈是筆墨能夠傳達?非要親眼所見,否則無法想像。

    「王……王后殿下,為什麼會來咱這種破地方?」婦人怯生生地開口,她有種似夢似真的感覺。

    「我是替戰君來探查沸江的氾濫情形,還有傾聽百姓的聲音。」她對著大家說。

    這兩句話在所有人心中泛起無聲的漣漪,是委屈,也是憤怒,但這麼多年過去,早已習慣被遺忘的他們──褚縣的縣民,連哀嚎的力氣都失去了;如今他們的心聲有機會上達天聽,卻擠不出隻言片語。

    「殿下,妳來晚了。」永晝轉頭,說話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他削瘦的面容上有一雙炯炯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永晝。

    「秋常!」圓圓的娘親出聲制止少年的發言,少年彷彿沒聽見母親的聲音似的,繼績說道:

    「在殿下來到褚縣的前一天,有兩個孩子淹死在沸江裡,有三個老者因為挨不住餓而歸天,還有許多的人因為染上瘧疾被隔離,他們的死期也不遠了。」

    邊說,名喚秋常的少年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卻死命地不讓它們落下。

    默芸從後方握住永晝的手,這是永晝第一次接受如此赤裸裸的質詢,站在第一線,正面與百姓接觸。要如何平穩化解不滿是一門學問,許多作官的還沒學會,就已經被暴民用各種方法處死。要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才能夠做好這件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賠給那些母親一個孩子,能挽救所有的悲劇。但是就像你說的,我來晚了,這個國家欠你們太多,但是現在我站在這裡,就代表你們沒有被放棄,讓我為你們做些什麼,好嗎?」說得十分謙虛,她能做的絕不只有「什麼」,也許一時半刻不能有太大的改變,但是她決心要拯救這裡。

    這時,換成婦人開口了:「王真的沒有放棄我們嗎?是真的嗎?」

    永晝笑了笑,溫柔地回答道:「當然沒有。王不會放棄他的任何一個子民。」

    永晝說要和他們一同晚餐,折騰了半天,才讓默芸和四合院的人答應。她知道了他們晚上要吃湯圓,甚至要求和他們一起準備,盡可能地融入百姓的生活。這一直是永晝的願望,但遲至今日才有機會達成。

    趁著這個機會,永晝向金花──也就是圓圓和秋常的母親問了許多問題。

    原來住在這個四合院裡的都是妯娌,她們的丈夫是五兄弟,全都在金水礦場工作,夫妻一個月見不到一次面,因為礦場離這裡有一大段距離。不過由於在褚縣根本沒有工作可找,為了一家的家計,五兄弟全都去了金水。

    聽了她們的故事,默芸心有慼慼焉地說道:「我的父親,雖然沒有離家到外地去工作,卻身兼兩職,完全不顧身體健康,簡直是用命在換錢。」

    金花訝異地問:「默芸小姐的父親也是……」

    聽見她的驚訝,默芸微笑著說:「我是生在土地上的孩子,跟你們一樣,只是運氣好,陰錯陽差進了宮當宮女。」該說是何其幸運才是。

    「妳們的丈夫……還有妳的父親……」永晝淡淡吐了口氣。「都是偉大的人,他們為了家人犧牲自己;同時也是幸福的人,因為他們有可以保護的對象,有支撐,就不會倒下。」

    聽了她的話,金花點了點頭。「我並不覺得自己不幸,因為我有姐妹們陪著我,還有遮風避雨的屋子。最重要的,是我有兩個孝順的孩子。」她握起圓圓和秋常的手,笑得好溫暖。

    默芸看著秋常黑白分明的大眼,感歎著:「秋常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耿直聰慧,仗義執言……可惜……」

    她吞下沒說出口的話。永晝明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有才華的人,在這種貧瘠的地方也很難有所作為,地緣限制了一個人的未來,這就是事實的殘酷,於是她輾轉地問道:「秋常有上學堂嗎?」

    「咱這兒沒有學堂,就算有,父母們也繳不起學費,秋常平時就跟著鎮上的大夫學習,不只學醫,也學認字。」金花摸著兒子的頭頂說道。

    「秋常,你對醫術有興趣嗎?」永晝看著他,嚴肅地問。

    從剛才到現在都是打直腰桿正坐的秋常,在被王后如此問道之後,緩緩地頷首。「是的。能為生病的人趕走痛苦,我想不到有什麼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

    雖然是孩子的嗓音,但說出來的內容卻讓永晝感佩。有人說艱苦的環境更能創造英才,看來果真如此,於是她下了一個決定。

    「秋常,如果有機會讓你替更多的人看病,但是要你離開母親、離開家,你願意嗎?」

    金花忍不住開口:「殿下這是……」

    「我想把秋常帶到凌霄殿,讓他跟御醫學習醫術。」永晝認真地回答。

    金花和秋常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永晝會這樣說。凌霄殿,在故事裡才會出現的名詞,裡頭像是住著神仙那般神秘,連樣子都沒見過,更遑論踏進一步,他們是被凌霄殿給嚇著了,也因為分離而遲疑了。

    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秋常,認為自己的使命就是替父親保護母親和妹妹,踩在這塊土地上,嗅著濃厚的濕氣,看見每一張熟悉的臉龐,這就是他的家、他的故鄉,即使不是值得留戀的地方,但要他遠離此地,卻也相當困難。

    「我……」他稚氣的臉上出現了掙扎,這訊息來得太快,讓他不知如何選擇。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我知道這需要時間,畢竟離鄉背景不是小事,所以在我離開這裡之前,你再給我答覆就好。」

    太多事,她有太多事想做。這個國家百廢待舉,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刻,像秋常這樣有為的青年一定還有許多,卻沒有途徑去發掘,是該研擬出一套新的制度,讓各地的有志之士能善盡其才。她有好多話想對無垠說,光是寫信還不夠,她要花上幾天幾夜和他研討,關於黑沃的未來。終於能夠理解,為何左相和右相會如此拚了命地付出,不分晝夜地為國;只要任何人看清了黑沃的現狀,都會想為她盡一份力,這個國家的未來終會撥雲見日。

    香味飄進每個人的嗅覺中,牽引著眾人的注意力,晚餐的湯圓已經煮好,鍋子被端了出來,放上了圓桌,熱騰騰的蒸氣在鍋子上方縈繞,鍋裡一顆一顆圓潤飽滿的湯圓令人看了食指大動。

    正在擦手的二嫂用宏亮的嗓子喊到:「金花,別只顧著和殿下說話,快來吃飯唄!」

    這裡距離京城的覲關山足足有十幾天的車程,遠離了城都,遠離了宮殿,來到民間,來到邊境,沒有舒適的環境和照料,卻遇見了純真和真心。兩者之間是因為境地之別而產生如此不同的差異,雖然不明白繁文褥節,但就因為如此,人最原始的相處型態才被保留了下來。

    在這裡,沒有虛情假意,也沒有人心隔閡。

    「殿下來吃飯,趁熱啊。」幾個妯娌盛裝著一碗碗的湯圓,分給坐在圓桌旁的每個人,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彷彿把永晝也當成了她們的家人。

    永晝拉拉默芸的袖口,讓她坐在她身旁。在這裡,也不必分什麼主僕,禮節這東西不屬於四合院。

    金花端了一碗湯圓,害臊地說:「殿下,真是丟人,咱這沒啥好東西,就麵糊菜渣子眼,全是些不能入您口的小菜,若是能夠,我也願意讓您吃肉卷,只是……一時也弄不出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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