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佚名
院裡的另一畔,則是以上好的木頭,養著已經開花的幽蘭,因為有蘭花又有桂樹,所以雷舒眉將她這書鋪稱為「蘭桂堂」。
「幾個月沒來,眉兒,你這間鋪子倒是越來越有規模了。」雷宸飛微笑,看著人手比以往多了不少,有人排字,有人調松脂灰料,因為印書時需要加熱銅板,所以屋子裡的溫度比屋外暖些,不過因為通風良好,感覺不至於炎熱。
雷舒眉笑聳了聳纖肩,隨手從一名師傅的手裡取過剛印好的字紙,交到爹親的手裡,嬌嫩的嗓音裡不無一點驕傲。
「一開始辦這間鋪子,不過是想要為自個兒印小說,可是,我一年能寫幾本書呢?鋪子辦了,師傅也請了,一些生財的傢伙也都置了,我好歹是爹的女兒,哪有可能就這麼讓這鋪子空著做賠錢生意呢?所以開始讓人去搜羅一些好作品回來,剛開始不過一本兩本,可是口碑做出去之後,後來就是一些文人墨客主動找上門要跟鋪子合作,好些都是京城裡馳名的大文豪,要我們替他們印字帖呢!不過,能蒙他們賞識,我和師傅們都下了不少功夫,爹瞧瞧,能不能瞧出這紙上的字,看起來跟坊間的書本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如果爹說看不出來呢?」雷宸飛看著手裡的紙張,確實紙白墨瑩,要說他看不出特殊之處,肯定要眛著良心,但他看見女兒一臉興致勃勃,等著他誇獎的表情,故意揚唇笑笑,裝作糊塗不懂。
雷舒眉嗔了親爹一眼,一副「哪有可能看不出來?」的表情,饒是知道親爹是故意逗她玩,但她還是好認真地應對,讓人取過一本她先前趕在元宵所印的武俠小說,交到雷宸飛手裡,說道:「一張看不出來,一整本書應該就可以看出來了,爹你再看看,這書本裡的字的墨色,是不是比坊間的書墨色還足呢?這書裡每個字的一筆一畫,都能印得完整無缺,爹以為要做到這種程度,容易嗎?」
「容不容易,爹不管,爹比較想知道,這是如何辦到的?」
雷宸飛的骨子裡流著的是天生商人的血液,說他是市儈也好,說是汲汲營利也罷,對他們這種人而言,這天底下沒有不能拿來賺錢的生意,只是要比他人更早一步懂得經營其中的巧妙。
雷舒眉好開心地笑了,從來她與她家親爹就是知己,跟彼此說話從來就不必多費功夫,一點就通。
她讓人取來了幾個活字板,有銅版,木版,以及錫版,順便也差人搬來了張圓凳,在爹親身邊坐下來,開始解釋起箇中的奧妙。
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父女兩人親熱地湊在一塊兒,雷舒眉好仔細地說著幾個字板的不同,說起她一直對成果都不滿意,卻又不滿必須用朝鮮人所做的銅字,就算他們的印刷技術確實十分出色,但她偏就不信邪。
果然,後來讓她覓到一位制板的師父,不止是燒字的技術獨到,因為這人酷愛搜集古書名畫,長年的研究之下,讓這位師傅做出來的字體十分優美,有些文人送過來請他們幫忙印刷的字帖,這位師傅也總是能夠很快捉住其筆韻。
過程中,雷宸飛只是問了幾句話,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臉溺愛地看著女兒好開心地敘述,她是如何讓朝鮮的制字板匠人反過來想要討教,直到最後,見她一臉等著他稱讚的表情,他才點點頭,表示認同。
「聽你這麼一說,爹看著你這書,確實覺得十分不同。」雷宸飛翻看著手裡的武俠小說,先是不斷「嗯嗯」的點頭,然後微笑抬眸,「這書好紙好墨,看起來成品確實不錯,不過,眉兒,你跟爹說說,這批書賣完了,能實賺多少銀兩?」
問話時,雷宸飛的面色嚴肅,實則眼裡隱含著笑意,看著女兒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嬌顏掠過一絲答不上來的難色。
雷舒眉乾笑了幾聲,想她怎麼可以告訴她爹,說她寫的書,其實是這印書鋪所有商品裡最不賺錢的呢?
她說不出來,再怎麼厚臉皮,也丟不起這個臉。
雷舒眉輕呵了聲,別開了美目,顧左右而言他道:「爹,我說這人生啊,錢並非萬能,是不?小本生意,就小賺一點,爹總不能期待賣個武俠小說,能夠跟爹一樣隨便做個生意都日進斗金吧!」
「是嗎?」雷宸飛不置可否,笑了起來,聽女兒頗心虛地輕「嗯」了聲,就權作對他的回答,讓他不由得笑得更樂了,想這妮子從小任意妄為到大,能夠讓她露出如此逃避心虛的表情,機會不多見呢!
「是啦是啦!肯定是,絕對是。」雷舒眉飛快抄走親爹手裡的武俠小說,隨手從一旁抄過一本土黃封皮的冊子取代作數。
「哈哈哈……」雷宸飛被女兒的反應給逗得更樂了,渾厚的笑聲引起了一旁做事夥計們的注意,他們忍不住偷瞄了幾眼,從來都聽說這位「京盛堂」的東家不苟言笑,沒料想他在女兒面前,竟是無比的親切,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雷大當家極疼愛他的女兒。
他一邊笑著,一邊漫不經心地翻著女兒交到他手裡的書,半晌,厚實的笑聲漸歇,深邃的眼裡多了幾分興味。
「這種書也能印來賣錢?」
雷舒眉朝著爹親俏皮地皺了皺鼻子,笑哼道:「爹,你別看不起它,這套書賣得可好了!至少比我寫的武俠小說多賣十倍百倍,印一批出來不到幾天功夫,幾百本就賣完了,我鋪子裡的夥計說,我們乾脆一次印個幾千本堆放起來,反正賣得那麼好,庫存不怕賣不完。」
「那你為什麼不照著他們的建議做呢?」
「這本書裡的內容扯淡呀!」
雷舒眉從爹親手裡接過土黃色冊子,無論她翻過幾次,總是在看著時還是一臉不以為然,又道:「說這書像黃歷,它也不是黃歷,雖然記得倒是很詳細,我知道婚喪嫁娶需要看日子,可是,在這本書裡,上官赴任看日子,入學求師也要看日子,就連洗頭沐浴,女子要穿耳,也要看日子,幾幾乎乎能想出來的事,在這書裡都有宜或不宜的日子,說起來,光是我天天沐浴,每二日洗一次頭,在這本書裡就已經不知道犯多少忌諱了,可是奇了,這本書就是賣得特別好,寫這本書的人,根本就是拿著黃歷半抄半編,但是大家看了都說神准,如今半個京城的人手裡都持一本,我就不信個個都准?我也不信,這天底下,就真的有那麼多碰上死耗子的瞎貓?」
「爹想,奇的不是這本書,是寫這本書的人,在爹看來,他在這書裡,許多說法都是模稜兩可的,眉兒,這世上有太多事情,樣樣較真,只出一點錯處,那一點錯處便顯而易見,但是,如果樣樣都是虛偽不實,就只讓人看見唯一真實的地方,那人們就會以為其他的也都一樣是真的,是可以相信的。」
雷宸飛合上手裡的書本,對著微微蹙眉,似有遲疑的女兒,又笑說道:「這天底下,從來大多數人就只看表面,很多人也只能看見表面,大多數時候只是盲目跟從別人,所以眉兒,你覺得這本書的內容扯淡,就算這本書的內容確滿是荒唐言,也別以為所有人眼裡所見俱與你相同,不是每個人看事情都會想要追究真相,做生意也是如此,除了門面排場,還有店家對自己商品的自信,你一口咬定,再加上勢比人強,到時候,就算他人要疑你,還要掂量自己的份量是否足夠之後,才敢與你叫板。」
「爹,你和李大掌櫃都是這麼教澈舅舅的?」雷舒眉決定以後見到她可憐的澈舅舅,要對他好一點。
「不,瑤官不需要我教,你舅舅的心思不比爹淺,我不擔心他。」
饒是此時此刻,雷宸飛在談論這個抄「京盛堂」的底,背叛出走的妻舅時,語氣依然淡然平靜。
「那你就擔心我?」她好受傷地低叫道。
雷宸飛搖頭,笑道:「我也不擔心你,只是爹一直將你護得太好,你這一生至此,還未吃過什麼慘痛的苦頭,饒是你那些武功高強的友人們……眉兒啊!你以為爹不過問你那間鏢局的事,就當作爹什麼都不知道嗎?我知道,無論這些人有多凶神惡煞、武功高強,到了你的面前,向來就只有你欺壓他們的份兒,爹怕你一帆風順,太輕心大意。」
「欺壓?我哪有那麼蠻橫不講理,我才沒有。」
雷舒眉完全是故意搞錯重點,不服氣地咕噥,一臉要哭不哭,音量弱弱的,一副「既然父親大人示下,女兒也只能乖乖摸鼻子給認了」的委屈表情。
雷宸飛看她那模樣,只能沒轍地又氣又笑起來,明明是酷似親娘的嬌柔模樣,但一雙晶亮美眸裡盡現古靈精怪的神韻,天生的精明盡得他真傳,讓他一腔的疼愛,就像是從心裡湧出來般,源源不絕,怕是要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