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佚名
探子隻字不遺地說起一切經過,原來小兒子透過產婆的安排,送給了她遠在南方海上以船為家,專門捕魚為生的蛋戶遠親。
蛋戶在戶籍上屬於賤民,大多生活飄泊,也備受輕視,不同於良民,就連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這件事情是何家默許的,就是希望撫養小兒子的人家目不識丁,無法讓他受良好教育,讓他長大以後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沒有能力回來爭家產。
只是何家沒料到,這個小兒子從小就活潑聰明,又伶俐討人喜歡,讓收養他的蜑戶人家把他疼進心坎兒裡,拚死拚活,也要掙錢讓他去學堂讀書識字,想日後或許可以想到辦法,給他買個良民身份,讓他去參加科舉考試,後來確實也如願為他買到了身份,只是一連考了幾次,都是名落孫山。
接連的考場失利,小兒子灰心喪志,讓他的養父母再不忍心瞞他,終於對他說出當年收養他的事實,鼓勵他回去認祖歸宗,有了何家少爺的身份,即便不能繼承家業,好歹出身良好,日後不愁沒有出路。
在探子說完之後,書房裡,有片刻的寂靜,藏澈與坐在對面官椅上的桑梓相視了一眼,對於自己親耳所聞,心裡都有慨歎。
「若不是我親耳所聞……」桑梓搖頭苦笑,道:「我真的很難相信,何家竟然可以狠心至此,同樣都是親生骨肉,一個讓他當養尊處優的少爺,一個卻送去當賤民之子,就是為了完全杜絕他的出頭之日,只能說,『浣絲閣』會有今天,還真的不能說沒有一點報應。」
藏澈也是笑,卻是帶了一點諷刺與淡漠,「何家的處置確實狠心,不過,那對蜑戶夫妻也太過愛子心切,思慮欠周,他們以為自個兒的養子回到金陵,能討得了半分好處嗎?他們也不想想,當初何家能忍心讓親生骨肉成為賤民,是何等冷酷心思,教他知道真相,讓他心存妄想,只是害了他而已。」
「瑤官,你現在心裡所想,不會正好與我一樣吧?」
「我想是八九不會離十,何家與我們以及『雲揚號』的交易,其中有一筆,應該就是這個小兒子所為,現在,只要釐清哪一筆交易是冒牌貨押的手印,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現在既然知道有兩個何世宗搞的鬼,我們不必再找經手這件事情的掌櫃過來問清楚當天的狀況嗎?」
藏澈搖頭,緩聲慢道:「不必,我見過何家押給『雲揚號』的書契與存留的左券,上頭除了商號大印之外,也押了手印,現在,只要找到真假何少爺……不,應該說,找到兩位何少爺,進行比對之後,很快就能夠弄清楚『浣絲閣』最後要落在誰的手裡。」
說完,藏澈伸手合起案上攤開的卷宗,一直以來,只要他離開京城,都是讓桑梓替他的位置,只是這一次桑梓被他帶過來,負責文書傳遞的屠封雲從來就不是個細心的人,讓人整理送過來的卷宗內容也是差強人意,現下無心,他也不想再看下去。
「瑤官,要派人去探探『雲揚號』那邊的口風嗎?」桑梓問道。
「讓人留意些就好,也不必太費事了,我想他們現在就算還不知道,依『雲揚號』的人脈,以及那個問驚鴻警敏的心思,不會不派人去調查其中的矛盾,遲早還是會知道真相的。阿梓,我要你日後對問家少爺多留些心,因為,一個弄不好,以後,我們兩家的牽扯只怕會是沒完沒了。」
桑梓頷首,卻只是笑而不問,他從來心細如髮,沒忽略掉藏澈說到最後,沒忍住的一聲輕歎,而從來,能夠讓這位大總管露出如此無奈表情的人,就只有雷舒眉那個瘋丫頭……
桑梓回想起自己略微翻過她所寫的幾本俠女小說,對書裡的小痞子可是印象深刻,此時,再想起問驚鴻的模樣與談吐,暗暗希望事情的發展,不會如他此刻所想的那般糟糕。
要是以後兩家真的沒完沒了,那還真是一個「弄不好」了!
時隔多日,當藏澈再踏進『浣絲閣』時,明顯地發現整個莊子裡的氛圍寧和平靜了許多,交談的人聲不多,來回的機杼聲卻是一如金陵的各家織戶,忙得沒有歇手的時候,在這些人勤勞的工作之下,一捆捆的錦布緞匹整齊的堆疊,一旁有人等著清點搬運。
那一天,當他與『雲揚號』的人前後腳到來之時,在他們眼裡,這些人不知東家何世宗的去向,對未來的生計莫不是憂心忡忡,才不過幾天的功夫,這些人臉上沒了愁容,完全不見那天對他們這些要接手『浣絲閣』商家的一臉敵對,有人見了他,甚至於扯開微笑,就像是見了街坊鄰居一樣客氣致意,此情此景,教藏澈見了在心裡稱奇不已。
「爺,你可是要找元姑娘?」一名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擱下手裡的布匹,笑著說道:「她在後院裡,跟老陶在一起,昨兒個新織了一批錦布,是舊紋圖翻的新花樣,是元姑娘給咱們出的主意,我們先讓熟手織了幾尺試試,效果意外的好,老陶和元姑娘在看最後的成果,看是不是哪裡再改改樣兒,爺……要是你不知道怎麼走,小的讓夥計領你過去嗎?」
少年似是見他遲遲沒有回應,話才問完,已經回頭要吆喝人過來。
在幾個織布的婦人身邊,有她們幾個孩子在幫忙換線梭,早就習慣這些活兒的孩子們,對於娘親們吩咐的顏色都認得很清楚明白。
其中,大多數是女娃兒,跟在娘親身邊,大概都是想學一技傍身,往後能靠織錦為生,也好找婆家。
「不必了。」藏澈喊住他,微笑道:「這裡的格局與我們分號的出入不大,你既然說是後院,我大概心裡就有數在哪個方位,只是才短短幾天功夫,你們似乎與元小總管很熟悉了?」
「回爺的話,這些天,要不是元姑娘安撫我們,讓我們只管安心做事,我們只怕已經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說不定已經另找東家,不來這兒了!不過聽元姑娘說,這些日子我們織的布所賣的錢,全歸我們去分,日後的出路,她會盡力為我們設法,絕對不會讓我們餓著肚子……不瞞爺,『浣絲閣』的錦布值錢,我們也都是知道數的,所以爺這不瞧見了?大夥兒一個個賣力得很,連幾家的孩子都過來幫忙了,大夥兒都想趁這段日子多掙些……」
少年說著,害羞地摸摸腦勺。
他並非十分知曉在這場交易之中,『京盛堂』與『雲揚號』是處於競爭的狀態,元潤玉所給的保證,並不代表藏澈就一定會同意,他只是以為兩家在那天最後達成合作的共識,自然一方說的話,另一方也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是以面對藏澈,他就像在跟元潤玉說話般,和眉順眼,單純得很。
不過,還有另一個原因,是他們並非太知曉藏澈的身份,只以為是個年輕少爺,而這位年輕少爺面容溫雅,看起來似乎比他大不了幾歲,所以,他完全是用與同輩說話的語氣在與藏澈說話。
「我知道了,去忙吧!」
「是!」
藏澈看著少年眉開眼笑地回去搬布匹,知道那一匹匹錦布對他們而言,所代表的都是掙到手的銀子。
藏澈揚唇一笑,轉身往後院的方向走去,心裡忍不住好奇起元潤玉在問家的地位,因為他想也不必想,光從那天問驚鴻安撫他家小總管的話看來,就知道是她讓問驚鴻答應『浣絲閣』的人可以賣布換錢,讓他們可以用這些錢,解東家不知去向,短期之內不能發下薪錢的燃眉之急。
其實,他今天會抽空過來,也是因為從大掌櫃那裡聽說了這幾天的情況,心裡覺得有趣得很。
讓『浣絲閣』的人自個兒織布賣錢,就以生意上來說,是有些古怪,但是,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因為,在這個無法決定『浣絲閣』最後花落誰手的情況之下,讓『京盛堂』或是『雲揚號』取銀錢出來代墊都不對,既然庫房裡備料充足,讓這些人賣力織布賺錢,除了讓他們得利之外,也省得讓他們胡思亂想,畢竟,這些人要是有任何輕舉妄動,徒然給兩家添亂而已。
這或許是問驚鴻會爽快答應他家小總管的原因之一吧!
『浣絲閣』裡裡外外栽種了不少太平花,四月正是剛好開花的時候,乳白微香的花海一路盛放到後院,藏澈走進穿堂,幾步之外就是後院,不遠之外,恢復了女子裝束的元潤玉背影,與老陶就著長案上的幾匹布在討論,看這一老一少談笑風生,他停下腳步,想聽聽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麼。
老陶拉開一大幅鴛鴦紋錦,套在元潤玉肩膀上比對顏色是否合適她,不過立刻搖搖頭,拿了回來,笑道:「這鴛鴦紋錦讓元姑娘調過顏色之後,確實好看很多,不過,這白珠圈裡的藍色,與姑娘不相襯,只是老夫心裡納悶,姑娘你是如何想到,當年這鴛鴦紋錦可能更換過紅色部分的絲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