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決明
文判不指名、不道姓,聽者倒自有結論。
「難道……他是驚蟄?」五龍子說出眾人之疑。
文判仍不回對錯,維持說故事的步調──
「那兩魂,獲知下世結果,皆無太過詫異,似乎早已預料。接下來,便是靜待入世之日到來,一前,一後,蛟魂先,龍魂後。」
因為,龍魂尚需領往靈山,洗滌凝聚。
「當晚,龍魂前來找我,向我提出要求。」文判說話本便緩慢,帶股鬼腔的飄忽,旁的鬼嗓,聽來陰森,偏文判出口,倒添了些慵懶。
那雙眸,微抬,環視在場眾人。
下一句,那麼輕,卻轟然:
「他要將『墨鱗金骨』的來世,讓予蛟魂,由蛟魂去入胎。」
靜。
沒人發出聲音,這段話,他們仍在咀嚼……
「他親眼見過,求升龍過程中,蛟魂嘗到的磨練,他不願蛟魂再受,所以他把屬於他、一具求之難得的奇軀,拱手讓人。」龍魂當日神情,堅決、肯定,文判記憶猶新。
大龍子最先反應過來,淺平的嗓,亦意外微揚:
「蛟魂,是小九?而驚蟄……才是龍魂。」他用的並非問句。
墨鱗金龍的正主?!
文判不點頭,不搖頭,又是那副「「言,不可多」」的淡笑,全憑眾人猜。
「那有這種事?!冥府怎可能同意?!沒有哪只龍,甘願隱等為蛟!最後冥府打回票了吧?沒答應龍魂的要求,對吧?」四龍子逼問文判。
「這要求,確實為難,難說,人魂時有錯體互換之例,可龍與蛟之魂,從不曾出錯過,是否會有影響,無人敢擔保。」文判緩道。
「所以……拒絕了?」七龍子只想知道結論。
文判幽幽歎笑,神情縹緲,遙憶往事。
「你可知,等待著你的下世,是何種福澤?」
當時,他這般問龍魂,並不厭其煩再次復誦:
「你將擁有,俊逸無儔的外貌、群龍稱羨的根骨,曉武的天性、驚人的學習力,更是備受寵愛的么兒。」
這些,你捨得不要?
龍魂絲毫不受動搖,嗓,兀自毅然:
「你讓我更堅信,我要他入胎。」
「我要他擁有那些。」
「可惜……下官當時青嫩,初接『文判』一職,又不加深慮,還殘有側隱之心,受此深情感動,見有人如此無私,願將原屬己身、一切完美的來世,送予他人,唯愛而已……答應了。」
最後三字,才是重點。
若換成現在,不再青嫩,處處深慮,側隱之心完全消散,徒留一顆鐵石心腸的文判,破判同意,絕無可能。
他定會拍拍龍魂的肩,眼笑,心卻不笑,清淺而冷淡地回他:「別想」。
唉,鬼差的青春鳥兒,一去不返。
「你答應了?!」龍主揚高嗓,不信文判……如此好商量!
「是,下官答應了。龍魂不讓蛟魂知情,瞞著沒說,搶先一步投胎,入了蛟身,當時,蛟魂仍在燋山之下,無法阻止。」
事後,蛟魂自然知曉此事,暴跳如雷。
他氣得大吼,咬牙頓足,魂體都漲成火紅色。
「誰要他多事?!誰要他禮讓?!我當蛟,也能當得很快活!」
「我不稀罕墨鱗金骨!我不稀罕外貌!不稀罕根骨!」
「誰讓他自作主張?!」
「我要還給他!什麼墨鱗什麼金骨什麼外貌,全還給他!」
文判適當時機開口,打蛇隨棍上:「你入此胎,便有機緣再見他,到時,要還要討,你們兩人私下商量。
真好騙,蛟魂想也沒多想,氣呼呼跳入忘川,結束了此次換體的特例。
冥世,終於回歸陰曹該有的幽靜,方才太熱鬧,一點也不死氣沉沉。
「那真是……小九與驚蟄的前世?」四龍子仍無法置信。
驚蟄……差一點點,變成他們家小九?!
「驚蟄遲遲無法成龍,正為此因?」三龍子想到這問題。
「他的魂與體並不相屬,以魂魄而言,他本已是龍,又如化再成龍?」文判道出原委。
眾人這才明白,憑驚蟄之資,為何轉不了龍身,原來……竟有這等始末。
「不過……文判,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一段前世故事?」八龍子聽故事之餘,沒忘了最初──大家想知道的,是小九的魂魄在哪兒?
「對厚!差點忘了正事!」龍主如夢初醒,拍桌,震吼道:「文判!你是來說故事的嗎?!現在,誰管驚蟄能否成龍!你還沒說清楚,小九殞命這件事,你們冥府方面,做錯了什麼?!」
來意,文判當然沒忘,說了個故事,不過是想掩蓋……冥爺的舉手之錯。
「下官此趟前來,正是特來知會龍主,九少之魂身在何處,我們已經追查出來了。」
「這事如此重要,你怎麼不一開始便說?!」龍主發出責難。
「我何嘗不想?」
「是你們逼著要聽冥府過錯,不得已,只好拿這故事交換。」
「小九在哪?!」眾人吼。
「驚蟄那兒。驚蟄帶走了他,附帶一提,九少之死,驚蟄……正是始作俑者。」
「墨鱗金骨……許是驚蟄前世,銘鏤於心,渴望尋覓的想望,盼憑藉它,再興蛟魂重逢,才有如此執念……」
大龍子淺聲如歎,風颯颯,衣飄飄,嗓音在聘馳之中變得虛渺。
執於意念,深刻想著墨鱗金骨,以為是貪婪它的滋補,實則──
骨血深處,對它的獨欲,卻是──思念。
思念著,入胎轉世,藏於墨鱗金骨中,那抹渺渺魂魄。
約好下一世,以此為憑,得以尋覓。
「只是弄錯了原意,尋人的線索,竟成他做蠢事的動機!」二龍子真想吽棄驚蟄。
「此時說這些何用?速速帶回小九,是首要之務!」七龍子鎖眉。
再遲,小九命都沒了!
「若文判沒扯謊,驚蟄他、他本該是咱兄弟,排行老九……」四龍子仍舊一臉震驚,遲遲未消。
心情好複雜!
知道驚蟄的行徑、對小九所做的事,氣得想狠揍他一頓,可是──
那具墨鱗金骨的身軀,原本就是驚蟄的!
他將「它」讓給了小九!
結果,轉了世,忘掉這回事,又想討回去?!
第7章(2)
「我九弟,就是螭吻,只有螭吻!」二龍子堅定道。
是驚蟄放棄入胎、捨棄成龍,把機會給小九,螭吻才是他們自小寵著、溺著,愛吃、愛睡、愛笑的九龍子!
沒錯。
無論龍魂、蛟魂,他們只認定小九!
這一趟,西去將寶貝么弟帶回家!
幾位龍子,奉命去找驚蟄,討回螭吻的魂與身──躺在房內的軀殼,竟也被掉包──若非龍主反覆叮囑,他們見到驚蟄,絕不輕饒,先打再說!
數道身形,馳過海空,劃曳長長蹤影。
龍子尚未闖入之前,室俚寧靜清閒,風雨未來之勢。
驚蟄替「身螭吻」梳整長髮,「魂螭吻」正在鬧脾氣,背對著人,誰也不理。
驚蟄由著他,畢竟是自己玩得過火些。
近來,螭吻的魂體,越有不之穩跡象。
他必須夜裡抱緊他,持續注以術力,才不至於……一覺醒來發現,螭吻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是想像,睜開眼卻不見螭吻魂跡,徒留睡軀一具,他就感到──
強烈抗拒。
不願這種情況發生,只能不顧螭吻反對,夜夜撈他上床,鉗進懷裡,絮入膀內,聽他罵著、啐著,才覺安心。
而螭吻惱怒的主因,也是這個。
迷糊睡醒,貼近眼前的面容,與自己相距不到方寸。
他可沒忘記,臨睡前,他如何狠狠咒罵過……這張容顏。
恩仇,沒有一夜盡泯,只有日積月累,越滾越大!
所以,他不假思索,一拳揮過去──
軟綿綿的拳包子,半空便遭攔截。
驚蟄甚至連眼都未張。
第二顆拳包子,又握緊,送上,再淪陷,抽不出去……
一早醒來的男人,總是衝動,就各方面而言──
睜開眼的驚蟄,一記翻身,顛倒兩人位置,螭史反應不及,被壓入枕褥之間,他正欲瞪他,卻看見驚蟄的唇,朝他落下。
使勁扭頭要閃,但快不過驚蟄。
唇,遭強力吞噬,以蠻橫姿態,探鑿、索吮,不放過任何一處軟嫩。
螭吻拚命抵抗,然而力小如蟻,不足以撼動驚蟄。
「是你先吻我的,小九。」驚蟄濃狺,吮著他的唇舌,低低說道。
喃著他的小名,像在咀嚼最甜美的食物。
「屁──」粗話只吐了這一字,又給硬生生堵回來。
驚蟄並未胡言,先吻的人,是螭吻。
是睡得糊里糊塗、睡得毫無防備、睡得越往他懷裡鑽蹭、嘴裡細細咕噥,說著「「好餓、烤魷腳,等我、別跑……」」的螭吻。
一臉嘴饞樣、憨笑可愛,在他唇間、臉上,急躁地又舔、又咬,嘖嘖有聲。
那麼,別怪驚蟄反擊。
他的忍耐力,並不夠高。
幾乎,被吻個徹徹底底,舌遭捲進嘴裡,吸吮得漲痛,彷彿要給吞吃入腹;口中每寸皆有他造訪,氣息瀰漫、交融;四唇一片銀濡,澤亮飽滿……
螭吻對抗著昏眩。
魂體,不應該再有「窒息」之感,可是……肺葉,疼著;腦袋,空著,似極了屏氣過久,渾身脫力,隨時像會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