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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決明

    說完,螭吻氣呼呼地,想離開房門,直直撞上了阻礙,才記起地縛術力。

    他只能窩囊轉身,走回大石櫃前,腳步未停,魂體融入櫃內,不見蹤影。

    與其說,這是豪邁邁豁達,更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驚蟄瞧著,忍住笑,忍不住……眉眼微彎。

    他洗淨「身螭吻」,再按下鎖水珠,螭吻白髮上的濕潤、漾在肌慮間的水光、盆內盛滿的溫水,甚至是一地狼藉,全數涓滴不漏地回到珠內。

    他抱起「身螭吻」,枕回榻內,取來一襲新裳,逐件穿妥,並未如前番邪語,對螭吻上下其手。

    即便面容一樣,少了魂,皮囊就是皮囊。

    缺少那份耀眼,和拌起嘴時,活力十足、神情豐富的「螭吻」,全然不同。

    論可口程度,更是天差地別。

    他對「奸-屍」確實沒有興致,若「身螭吻」加上「魂螭吻」的話……

    興許他……

    痛。

    被奸yin、被押著玩的,該是他的肉身,為什麼──

    他渾身這麼痛?!

    活似……遭數十條巨鯨擺尾連擊,打斷一身骨骼,無一不痛。

    「畜牲……驚蟄……」

    痛到極致,總要罵一罵害他這般痛的傢伙。

    怪哉,只剩魂體的他,應該沒知沒覺、無痛無感、不因肉身的遭遇,而感同身受呀……

    再說,怎麼只有痛,沒有痛快?

    是驚蟄……技術太糟嗎?一定是!

    螭吻雙眸緊閉,渾身發著冷顫,嘴裡細碎地、斷續地,喃罵驚蟄。

    罵聲,變成虛軟呻-吟。

    無心察覺石櫃讓人打開,絲縷光線透入了櫃內,照在他臉龐上,照著他一臉的蒼白可怕。

    驚蟄立即抱出他,碰觸到魂體的瞬間,猶似抱住一塊冰柱,只差沁出寒氣──寒氣沒有,倒是螭吻的四肢形體,濛濛地,化成煙狀。

    螭吻還在蠕唇罵著他,罵他床技不好、罵他yin蛟、罵他畜牲……

    換成平常,驚蟄定會發噱,然而此刻,他笑不出來!

    他先是灌注術力,穩住螭吻四肢,不允它們成煙散去。

    一絲、一縷,都不許!

    僵持的莫半個時辰,纖瘦但精實的臂膀、雙足,止住了霧化,可螭吻的雙眉仍痛皺難舒。

    驚蟄吁口長喘,貼在螭吻背脊的手,不敢輕易收回,緩慢傳渡力量,感覺著……驚人的寒意,逐步消退。

    終於,螭吻罵人的聲音,漸漸恢復力道,越發清晰:

    「……愛奸-屍……yin亂哪……床技有待加強……一點都不痛快……」

    「胡言亂語。」

    驚蟄輕斥,將螭吻按抵於肩窩,耳邊聽著他罵他,竟有股──

    放寬心的懈意。

    被罵著,還能噙笑,倒也罕見。

    他抱緊螭吻,不鬆手,等待他疼痛遠離,平穩睡去。

    靜謐室內,驚蟄慌濃的粗喘,亦由急漸緩。

    驀地,驚蟄對自己一嗤。

    「……我在做什麼?總有一日,仍是要眼睜睜看著……魂飛魄靜,此刻的緊張,根本是矯情。」

    況且,螭吻淪為此刻狼狽樣,又是拜誰所賜?

    他,如作俑者,比誰都清楚。

    情況持續下去,螭吻的魂魄,會有怎生下場。

    被踢出肉身的魂,不往冥府去,只能成為野鬼。

    偏偏神獸靈體特殊,皆屬福澤綿延之類,帶往冥府之後,待以貴賓之禮,視其功績,或重入輪道,或領往仙界……

    越趨近仙魂,其魄越不可逗留人間過久,須速速去往靈氣充沛之山。

    「連投胎為龍,都能成為珍稀的『墨鱗金龍』,受盡眾人寵愛,你的福澤豈還會少?」驚蟄撫摸雪白長髮,受柔澤所誘,發細軟,繞指柔。

    他低低說著,像輕歎。

    「又何須意外你的靈體,是這般趨近仙魂……」

    若是普通一些的魂魄,多好。

    起碼,成孤魂野鬼,也毋須擔心何時會煙消雲散。

    還能在身畔,留著。

    不,與其這般希冀,倒不如──

    若螭吻,不是墨鱗金龍,更好。

    「想來可笑,你若非墨鱗金龍,我又何嘗會靠近你?還不是如同對待旁人,那般……冷淡無所謂。」

    不會朝夕相處,不會試圖示好,只當他是眾多龍子之一,絕不會上心──不會梗在心上,如刺,如針,砭著痛。

    想狠厲待他,往日點滴卻絢落入心湖,攪動漣漪。

    「驚蟄,你來得正好,陪我去搶蝦串,剛出爐的!」

    「驚蟄,你幹嘛不出手?那幾條蛟龍這麼酸你,你不氣嗎?你不氣,我氣呀!做什麼阻止我?我再補踹兩腳,才能洩憤!」

    「驚蟄,你來啦!又帶啥好吃的來?」

    「驚蟄,走,吃飯去!」

    「驚蟄……」

    悅樂的、開懷的、忿忿不平的、閒話家常的、理所當然的……喚著他之名的聲音。

    不,不只聲音,還說說著話的神情,烏眸閃動的燦亮,甚至是髮梢隨風揚舞、蕩漾,那抹弧線……

    在日積月累中,在心版上刻鏤得太牢、太堅固。

    要將這些剔除掉,要挖得多深,掏得多少,才能忘懷?

    如此歲月以來,「螭吻」幾乎是他所專注的一切。

    姑且不論用意為何,他最靠近他,最熟稔他,最習慣他,也最……寵愛他。

    擁在懷裡冰冷的魂體,雪色的身軀,代表……已無法回頭的決絕。

    失策只在於他忽略了,日久,情動,做不到當日下決定時,那般鐵石心腸。

    「小九……」

    歎著。

    卻也……只能歎著。

    第7章()

    文判抵達龍骸城。

    不為拘魂,不為遊歷,只為替主子……收拾殘局。

    誰教他領人冥俸,受於人,身不由己。

    上頭不負責任,掏著耳,一臉頑劣,說:「有這麼嚴重嗎?不過兩三頁紙,賠你呀!甭找了!喏!」丟來冥幣一枚,便想了事。

    如果,事情用一枚冥幣就能解決,這世上還需要公理嗎?

    文判有時……很厭惡自己這性子。

    認真,有擔當,絕不含糊,更不昧良心做事。

    最厭惡的是──

    跟錯了主子!

    收拾起無奈神情,自家醜事不值對外人提,面對龍骸城之人,文判換上爾雅淺笑,一派雲淡風輕。

    「下官此趟來,是奉冥爺之命,給龍主一個交代。」來意直言,不拐彎。

    真想也丟枚冥幣,轉述主子之言,就掉頭走人,但文判不行。

    此等無恥行徑,文判做不到。

    做不到,只好乖乖認分。

    「關於九少之事……冥府確實出了些,嗯,差錯。」

    而冥府最大的差錯,是主子!

    「九少的歲壽尚未終止,自是不算死亡……」

    「不算死亡?!你去瞧瞧!屍體還躺在床上,魂魄卻不知去向!」龍主威怒,斥文判睜眼說瞎話。

    「……說來話長,不如省略不說,總之,下官正是來修正錯誤。」文判四兩撥千斤,說得輕輕描、淡淡寫。

    重點,只想擺在「總之」之後。

    「本王空閒,能聽你長話長話,本王倒想知道,你們冥府的『差錯』究竟為何,大或小,也讓本王估估!」失去么子之痛,使龍主連日悲憤,維持龍首人身,無法自制。

    文判知道,此回難以含糊帶過,若不吐實些什麼,恐難踏出龍口大門。

    是要揭主子瘡疤,留話柄於外,冥界之主威信?

    抑或顧左右而言他,拿別件事搪塞過去?

    兩相權衡,取其輕重,定見立現。

    為主子名聲,天機亦可洩漏──悲哀呀,奴性。

    文判清清嗓,啟唇始吐:「許久、許久之前,有一對戀人……」

    「慢,這開頭,有點怪……」感覺與「差錯」,沒有關聯。

    「不怪,不怪,既是長話長說,自當由初始道來……不麻煩的話,能否上壺熱茶,再來些小點,下官娓娓說,龍主與龍子稍安勿躁,細細聽來?」故事說太久,口會渴的。

    「奉茶!」龍主命令身側魚婢,速速去辦。

    茶來了,數碟精緻茶點,分擱貝形小盤上,顏色花俏,色香味三要件中,「色」便完全得分。

    文判茶喝了,小點嘗了,繼續說下去。

    「那對戀人,遮視物種,不理世俗眼光,愛上了,便是轟轟烈烈,奮不顧身,他們確實深愛對方,即便生命到達盡頭,相偕同行奈何橋,也不願相離,一步,一隨,你在,我在……」

    「如果這故事,最後和小九無關,我可以出拳打他嗎?」四龍子想與兄弟說悄悄話,可惜天生龍嗓大,壓不下來,小不了聲。

    文判毫不受影響,兀自續道:「其中一魂,是難見奇靈,生死簿所載,他的下一世,乃是最獨特之身──墨鱗金骨。」

    總算聽見了「勉強」和小九攸關之詞。

    「是小九的前世?文判,你未免扯太遠?」二龍子輕啐。

    誰管前世呀,他們只想知道,這世的小九,怎會變為今日田地?

    文判不答是否,僅僅銜笑:「另一魂,則不然,上世是蛟,下一世,仍是只蛟。蛟並無不好,也屬強悍物種,鮮有天敵,投胎為蛟,算小有福報,勤奮認真些,尚能成龍,躍升一等。」

    文判言稍頓,暫歇,悠然飲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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