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心疫

第16頁 文 / 岳靖

    茜霓還告訴她,鈐蘭的原意是「你將找到快樂」。

    不知道這個家的第一株鈐蘭是誰種下的?那人找到快樂了沒?是不是尚未找到,所以不斷地種,種了三樓那座露台全是鈴蘭,藉此強化自己將找到快樂的安慰。

    視線凝瞅窗台上的鈐蘭魚缸,拾心走過去,落坐窗塌,白皙玉指描著晶透的玻璃,像在逗魚,偶爾咚咚咚輕點出聲。垂出魚缸邊緣的小花兒細微搖震——快樂的小鈐鐺!拾心笑了,匆又收住這抹笑,她想起藍獲也種鈐蘭。他要開始找快樂嗎?

    找什麼樣的快樂?

    柔荑從花影中移開,摸上脖子,玻璃缸、玻璃窗照出一個像,很模糊,她卻看得清楚——昨晚的情景將她佔據,那是他單純要找的快樂嗎?肉體的快樂最容易找,不用種出一座鈴蘭露台……

    拾心搖著頭,把扯松的領結趕緊再繫好。

    「小姐!」這個叫聲使她心跳加速起來。「小姐——」

    拾心站起身,轉頭,一手揪緊喉間衣領。「茜霓,麻煩你幫我準備,藍君特先生要來找載吃早餐。」雙腳一挪,朝通往臥室的雙折門走。

    「小姐!」茜霓喚住她。「但是姑夫人要您馬上到書房。」

    拾心回頭,秀眉微顰。

    茜霓也皺皺額心。「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小姐徹夜未歸要開罵……小姐,您昨天到底——」嗓音戛止,她聽見腳步聲傳來,機伶地閉緊唇。

    拾心則是看見了——駱以文矜傲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拾心——」駱以文的嗓音出奇平和,走進拾心房裡的步調不慍不火,看來她的心情比剛剛僕人門庭園時好了一些。「姑媽有話對你說,我們進臥室談。」看一眼茜霓,另外吩咐道:「去泡壺茶,準備些點心——」

    茜霓安靜的站在一旁等駱以文交代完畢,急急退出房外,在門口稍停,眼神憂心睇向拾心——

    拾心靜靜的站在駱以文面前,一語不發,此時,「怎麼了?」一個聲音響於她背後。

    茜霓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回過頭,男人像神祇,尊高俊雅,立在她眼前,天窗納進早晨最晃朗的光,茜霓眨瞇雙眼,有點失禮,道:「對不起。」她其實搞不清楚這廊廳的亮澤是旭輝,還是男人身上在發光?她完全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他大概真是從天而降,才如此耀眼!

    不敢多看,茜霓低頭,匆忙離開,沒預料男人走進拾心房間,將在她送茶點來時,再驚嚇她一次。

    心,以一種恐懼的節律,迴盪、撞擊她胸腔。

    拾心盯著姑媽駱以文的高跟鞋錐跟踩出長毛地毯上一個凹、又一個凹,再一個凹,直到那些萎倒的毛織纖維難恢復,拾心才走過去,瞧著沒被踩出洞的地毯,鬆了口氣。

    「怎麼歎起氣?」駱以文停在床尾凳前,回瞅拾心,「有什麼不開心?」

    拾心搖了一下頭。駱以文微笑,往床尾凳坐下,眼睛看著同樣擺在床尾的畫架。架上的畫剛完成構圖,是鈐蘭。駱以文說:「看樣子,你很喜歡那座露台,果然是以立的女兒……」

    拾心愣揚美眸。姑媽的嗓音漸低,她沒聽得明白,想開口問,又開不了口。

    姑媽說:「拾心,你跟你父親一樣,但我不希望你像你父親那樣做出毀損駱家聲譽的事,時至今日,還有人討論著他帶著家產和妓女私奔——」

    「我母親不是妓女!」不反駁還好,這一反駁,姑媽視線從她的畫板離開,對向她。姑媽眼神中的淡漠與高高在上輕而易見,而她自己則是墜落無底的愚蠢深淵。

    「當然。」駱以文道:「任何職業都該被尊重,就算是個妓女。」

    拾心不再吭聲,垂下美顏。

    「上次,藍家的宴會後,很多人對我提起,你像你父親……」駱以文伸手摸過畫架,以平靜的嗓音繼續道:「我一樣擔心,你懂嗎?拾心——」言下之意,她像母親,才是令人最該擔心的!

    拾心很難過。姑媽那聽似語重心長的話,每字每句都在傷害她。

    「在我的觀念裡,孩子其實都是像母親的。」眼睛看著拾心,像在看一個與駱家無關的人,駱以文嗓音慢慢轉冷。「昨晚,你為什麼沒回來,我不追究。你畢竟是你母親——」

    「母親,」沒有敲門,沒有任何示意,陸奇雲推開單邊雙折門,大刺刺地走進還不算熟的表妹的臥室,朗聲說:「我這次回來,有很重要的事要說,你不要讓我找,我可是到現在還會在這幢屋子迷路。」站在母親面前,他目光直落母親頭頂。

    駱以文瞇著眼,沉住氣。「我正在和拾心談——」

    「我的事很重要,」沒有輕佻表情,陸奇雲打斷母親,強調道:「一生的重要。」

    駱以文抬眸。她確實許久——久到難以回憶——未見過兒子臉上出現一絲認真。「什麼事?」暫將拾心擺一旁,她耐心面對這個近年來老是教她失望的兒子。

    陸奇雲笑了,那笑容有點傻,卻也得意又帥氣,會讓一個母親忍不住驕傲地說「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是我兒子」!

    「什麼事這麼開心?」駱以文歪著頭,美顏出現少有的柔色。

    陸奇雲說:「我要結婚了,三天後。」

    沒三秒,他母親變了臉。「不要開玩笑。」嗓音不通人情地冷了。

    「很認真,媒體會報——」

    「陸奇雲!」駱以文手一抬,要兒子閉嘴。

    陸奇雲偏要說個清楚。「我不希望你是看了雜誌報導才曉得,雖然我知道你不看亂七八糟刊物——」

    「你也知道亂七八糟?」駱以文站起身,不願再聽。

    「亂七八糟是你認為,我的終身大事絕非亂七八糟——」

    「對像?」駱以文深呼吸,重新落坐,施捨最後的耐心,準備戳破感情沒定性的兒子的空口號。「你結婚的對象是哪家女孩?」

    「海的女兒,她是舞蹈家。」陸奇雲一臉慎重其事。

    駱以文呼吸凝結了。「陸奇雲,你現在是在羞辱誰?」

    「母親為何這樣說?」陸奇雲撇唇反問。

    「海的女兒?舞蹈家?你有臉說得出口?」駱以文冷冷地瞪著兒子。「我不會同意——」

    「我沒有要你同意。」陸奇雲哼笑。「三天後,我會舉行婚宴,父親一定會到——」

    「陸奇雲!你膽敢娶一個妓女——」

    「妓女沒有得罪你,母親。」陸奇雲說完,旋身往雙折門走去。

    「站住!陸奇雲!」駱以文命令道。

    陸奇雲真停了腳,回首。「拾心,」卻是對表妹說:「表哥要結婚了,你一定要像昨晚表哥為你辦的洗塵宴那樣,全程出席,不得早退。」斜挑嘴角一笑,他退出門外。

    拾心有些呆住了,本能地朝留下的人影望去。

    駱以文整個火氣燒上來。「在無國界,你要怎麼當你母親的女兒都行,海的女兒的女兒?舞蹈家的女兒?好得很……」許是太氣,她有些語無倫次。「這裡叫做蘋果花嶼,有規有矩有法律,就算是自己的表哥辦宴會,你也得記著身份,記著回家的時間!」

    拾心睜著清麗的美眸,忽然說:「對不起,姑媽,我太晚回來,造成大家的困擾,如果姑媽同意,我希望可以搬進學校宿舍——」

    「宿舍?」駱以文表情一閃,吞下許多未講的話——海的女兒、舞蹈家,可以先拋開。赫斯緹亞宿舍,是個不錯的主意!她請來教授拾心禮儀的凌老師,由於一些私事,無法繼續指導拾心,凌老師請辭時,曾建議讓拾心住宿。

    「赫斯緹亞的宿舍有專人指導生活上的各項應對進退,偶爾會舉行宴會,讓學生學習社交,你若想入住,我不反對。」駱以文平抑嗓音。

    「謝謝姑媽。」拾心知道何時該用學來的禮儀。「駱家就請姑媽多費心——」

    「關於駱家,我委託的律師,正想和你談談。」駱以文不繞圈子了,站起身來,指著雙折門。「我請他到你起居間稍坐,別讓人久等了。」

    拾心微怔,一動不動,心狂跳起來,身體湧流熱潮,突感一陣哆嗦,眼睛潮濕地望著姑媽手指的象牙白雙折門。

    誰,在那頭等她?

    第6章()

    走出雙折門,姓藍的正義使者坐在窗塌,凝眄著金魚缸鈐蘭,煞是出神出到九霄外。那位新面孔女僕在松木雕花牆板前的圓桌擺設茶具、茶點,見他出來,立即倒了杯茶,放定位,對他說:「奇雲少爺,您請用。」

    「你叫茜霓是嗎?」陸奇雲走過去,摸摸雙層蕾絲長桌巾。

    茜霓把椅子拉開些,好讓高大的表少爺落坐。

    陸奇雲沒落坐,偏首朝窗榻努了努下巴。「那位才是客人,你不用服侍我。」

    「可是……」茜霓有些緊張。剛剛,一進門就見那位她每次看都覺得不是同一個人的藍律師坐在窗楊,沒一會兒,表少爺衝了進來,她真的以為自己走錯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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