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看這傢伙還真如魚得水啊!」
蕭家老么蕭牧軍端著杯飯前酒,站在電視機前看新聞報導,愈看臉色愈難看,皺眉撇嘴,相當不屑。
「怎麼回事?」蕭家老二蕭牧野過來看熱鬧。
蕭牧軍努努嘴,示意蕭二看電視。「又是那傢伙的新聞。」
蕭牧野定睛一瞧,臉色也跟著變了。
兩兄弟正看著,在廚房與餐桌之間來回奔波忙碌的蕭老爹,也抬頭投過來好奇的視線,嚷嚷地問。
「怎麼了?幹麼兩個像尊門神杵在電視機前?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就看某人春風得意。」蕭牧野陰冷地回話,驀地,眸光一閃。「那個女人不是大嫂嗎?」
「是嗎是嗎?在哪裡?」蕭老爹驚訝地湊過來看,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
「就那裡,站在那群包圍鄭元祈的女學生後面有沒有?」蕭牧軍指給老爸看。
「馬的,她還真的成了那傢伙的競選秘書,到哪裡都跟著!」
「這個澄美!」蕭老爹認清躲在畫面角落的女人身影果然是自己長媳,又無奈又心急,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跟老大怎麼就鬧成這樣了呢?」
蕭牧野兩兄弟聽了,神色凜然,眼神都是閃爍不定,為大哥抱不平,好一會兒,蕭牧野才沈聲說道。
「這件事千萬別告訴大哥。」
「什麼事別告訴我?」一道悠然的嗓音揚起。
三人都是一震,齊齊回頭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事情總是如此湊巧。
「老、老大!你什麼時候來的?」蕭老爹扯著笑臉問。
「剛到。」蕭牧理簡單回答,視線轉了一圈,看看老爸跟兩個弟弟,又瞥了一眼電視螢幕,心知肚明。
「吃飯吧!」
他沒說什麼,只淡淡撂下一句。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猶豫幾秒,才跟著來到餐桌前,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看著原本該屬於長媳的空位,蕭老爹不禁歎氣。
「唉,好不容易一家人能一起吃頓飯,怎麼就少了一個呢?」
這笨蛋老爸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蕭牧野和蕭牧軍兩兄弟翻白眼,蕭牧理臉上反而看不出什麼表情,沉靜無波。偏蕭老爹還繼續叨念。
「那個……老大,你真的打算跟大兒媳婦離婚?」
蕭牧理沉默無語。
蕭牧軍看看這陣子整個人消瘦下來的大哥,頓時心中煩躁,忿忿地嚷。
「不離婚能怎樣!大嫂根本就不想回到這個家來,她只想回去做她的名門大小姐!」
「她只是……忘記了咩。」蕭老爹吶吶地想替自己素來疼愛的兒媳婦辯解。
「這也不是她願意的,那邊畢竟是從小養大她的家人……」
「算了吧,爸。」蕭牧軍打斷父親,語氣充滿嘲諷。
「好,就算大嫂想回自己爸媽身邊是人之常情,但她跟那個鄭元祈是怎麼回事?身為有夫之婦,這樣跟別的男人牽扯不清,這不等於是給大哥戴綠帽嗎?」
「牧軍!」蕭牧野厲聲喝叱。
蕭牧軍一窒,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話說超過了,偷偷瞥了大哥一眼,見他表面力持冷靜,下頷肌肉卻隱隱抽搐著,即便三兄弟間講話總是唇槍舌劍,相互漏氣求進步,此刻他也不忍心語出嘲弄。
「大哥,你別生氣。」他識相地道歉。「我就是……」
「我沒生氣。」一直保持靜默的蕭牧理終於開口了。「我知道大家為我著急,不過我跟澄美只是暫時分居,不會離婚的。」
「真的不會離婚?」蕭牧軍表示懷疑。
就連蕭牧野也訝異地挑眉。「大哥,你認真的?看大嫂那意思是堅持要離婚。」
「我不會答應。」蕭牧理斬釘截鐵。
「對、對,就不能答應。」蕭老爹眼眸一亮,興沖沖地說道。
「俗話都說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看兒媳婦只是一時想不開,過陣子冷靜冷靜就好了!」
「老爸,你還真樂觀。」蕭牧軍諷刺。
「好了,老么,你閉嘴。」蕭老爹難得展現老爸的威嚴。「這事讓老大跟兒媳婦自己搞定,大家都別插手。吃飯吧!來嘗嘗老爸我新學的這道紅燒燉肉,保證好吃!」
三兄弟瞪著桌上那盤肉湯焦黑、顯然是燒糊了的燉肉,都在心裡暗暗吐槽。
就憑老爸這手藝,吃不死人就不錯了,還想強求吃到好吃的?作夢比較快!
罷了罷了,每週一次品嚐老爸的恐怖料理時間,就當是孝順,哄哄老人家開心。
大夥兒拿起筷子開動,蕭牧野跟蕭牧軍都聰明地避過那盤紅燒燉肉,只敷衍地嘗了一、兩口,他們以為自己這表現夠資格稱上孝順了,豈料桌上竟有某個人一口接一口,將那盤紅燒燉肉掃光光。
「大、大、大哥,你沒事吧?」蕭牧軍驚恐地望著長兄就著一盤肉秋風掃落葉的景象。
「沒事。」蕭牧理冷聲應,筷子用力一戳,毫不留情地挾起最後一塊肉送進嘴裡,狠狠地咀嚼,像上古野人撕咬著血淋淋的獵物。
室內的空氣倏忽凍結,再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蕭家人都知道,蕭大性格最是從容淡定,絕不輕易動怒,但只要一怒起來,那可是雷電交加、天崩地裂。
大嫂……不好過了!
於澄美以為自己會過得很好。
畢竟,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家裡住了,睡回那張架著公主帳的名牌大床,光是她個人臥房的空間,差不多就是蕭牧理那房子半個大。
母親對她總算肯搬回家住高興得合不攏嘴,整天吩咐廚娘弄東西給她吃,還心疼地憐她瘦了,硬是要她喝下大量補品。
而向來忙碌的父親也對她毅然決定和蕭牧理分居的作為感到相當滿意,撥冗召見她,在書房裡跟她談了將近半個小時,勉勵她在鄭元祈競選辦公室好好表現,展現將來成為政治家賢內助的能力。
最高興的莫過於鄭元祈了,雖然她還未能與蕭牧理正式離婚,但他已經將她當成未婚妻看了,某個花好月圓的夜晚更趁著酒意,私下對她許諾,等選上立委後一定馬上跟她結婚。
這相當於求婚了。
於澄美承認,自己曾多次幻想過這一幕,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會嫁給鄭元祈,也想過到時他會用什麼浪漫的手法求婚,她以為當那天來臨時,自己必會又甜蜜又感動,說不定還會喜極而泣。
結果,她很平靜,就像在聽著一個醉漢的醉言醉語,她只是笑笑地對元祈哥說他喝醉了,喚來周敦才開車送他回家休息。
是因為自己現在名義上仍是某人的妻子,所以才對元祈哥的求婚毫無感動嗎?還是因為那個醉後求婚不如她想像中浪漫,她覺得有點失望?
事後,於澄美想了又想,在腦海裡剖析自己的心態,卻怎麼也尋不到一個明晰的答案。
她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自從那場車禍醒來,她失去了部分記憶,便赫然發現這四年來她過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原本她認識的自己,跟蕭牧理與蕭家人口中的自己,幾乎像是兩個人。
究竟那個造成她轉變的分水嶺發生在什麼時候?之前她渾渾噩噩地不在意,甚至有點逃避現實的心緒,但如今,當她與蕭牧理分居後,她反而很想釐清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唯有認識全部的自己,她才有理由決定自己的未來,才有把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不是出於一時意氣。那個男人也才沒借口用那種輕蔑的語氣罵自己笨蛋,還那麼踐兮兮地預言她肯定會後悔……
想起蕭牧理,她名義上的丈夫,於澄美沉靜如水的神情倏然變得陰鬱。
那天,她和他在競選辦公室不歡而散後,當晚她便回他家收拾行李,立刻搬出去。
他沒有阻止她離開,只是不時出言譏剌,罵她自以為聰明伶俐,卻被自己的任性蒙蔽了理智。
「你會後悔的,於澄美。鄭元祈能對你說一個謊,就能對你說第二個、第三個!你也不想想,四年前你到底為什麼會離家出走?你以為閉著眼睛蒙著耳朵不看不聽,醜陋的現實就不會找上你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氣得嗓音變調。「你這意思是我離家出走的原因跟元祈哥有關?」
「我不敢說全是他的緣故,但肯定脫不了關係。」
「你又知道了!你以為你是律師就可以這樣隨意誣蔑人嗎?」
「怎麼?」他語氣更嘲諷。「瞧你氣急敗壞的,你害怕我說的是事實?」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當然得管,你是我老婆,雖然我沒想到你在失去記憶後會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你……」她咬牙切齒。那一刻,她真的恨他,他說她笨,說她不可理喻,他那說話的口吻分明是瞧不起她。
既然瞧不起她,又何必非要纏著她不放?
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抑翻騰的情緒。
「你不喜歡現在的我,對吧?」
「什麼?」他愣了愣,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
「現在的我,在你眼裡根本不像當初跟你結婚的那個女人對吧?我不會穿著紅衣服在草地上跳舞,不會跟你到路邊攤喝啤酒吃小菜,不會為了討你爸歡心,假裝他做的飯很好吃連吃兩碗……我嫌你住的房子小,連跟家裡人吃頓晚餐都要盛裝出席,我欣賞有野心的男人,覺得你幫那些窮人義務辯護是浪費才華,我又自私又虛榮,你其實不喜歡這樣的我對吧?蕭牧理你說實話,如果你當初遇到的是現在這個我,你還會愛上我嗎?還會向我求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