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她做得到嗎?
天色漸漸地暗了,於澄美站在窗邊,看窗外霞光斑斕的黃昏。
另一張病床的病人兩個小時前出院了,病房內只剩她孤單一人,蕭牧理說要去接她的家人來看她。
她在病房裡等著,愈等愈心慌,愈等愈煩躁,為什麼爸爸媽媽還不來?蕭牧理該不會是騙她的吧?他會不會阻撓自己跟家人見面?
本來是擔心嚇到爸媽,才先讓蕭牧理代替她去向他們解釋的,也許她早該自己主動打電話聯繫家人……
「美美?」
正胡思亂想時,一道溫潤微啞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於澄美心神一凜,緩緩旋過身來。
「美美,真的是你!」
喚她的是個中年美婦,一身名牌洋裝,胸前戴著的珍珠項鏈,顆顆都是圓潤晶瑩,泛著乳白色光澤的極品,更顯得婦人優雅高貴,出身不凡。
於澄美看著婦人美麗和藹的容顏,喉間驀地湧起一陣酸楚,明眸灼痛。「媽……」
她哽咽地喚,珠淚盈於眼睫,靜靜地閃燦微光,她很想投入母親溫暖的懷抱,卻終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從小的家教教會她壓抑情感,於家人從來都是矜貴自持的,他們不會在外人面前流露激動的一面。
於夫人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撫摸女兒蒼白的臉頰。「美美,媽媽總算見到你了,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有多想你!」
「對不起,媽,對不起。」於澄美溫順地道歉。究竟為什麼她會離家出走呢?她真不孝!
「爸呢?他知道我在這裡嗎?」
「你爸爸去美國視察業務,媽已經通知他了,他說會盡快趕回來。」於媽媽溫聲解釋,微笑地替女兒拭去眼角的濕潤。
「那元祈哥……」於澄美還想再問,驀地警覺,眸光流轉,望向沉靜地佇立於門口的男人。
蕭牧理察覺她的視線,淡淡勾唇。「你們聊,我先出去走走。」
語落,他禮貌地對於夫人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於澄美複雜地目送他端毅如竹的背影,於夫人亦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聲問女兒。
「美美,怎麼回事?你真的嫁給那男人了?」
於澄美聽聞,身子一顫,苦澀地點頭。「嗯,好像是。」
於夫人蹙眉。「你怎麼搞的?你知道元祈一直在等你嗎?」
於澄美震了震,明陣駭然圓睜。「我以為……我跟元祈哥分手了。」
「元祈可沒跟我們這麼說,是你自己突然離家出走的。」
可若不是和鄭元祈感情生波,她為何會斷然離開於家?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於澄美困惑不解,忍不住向母親求救。「媽,我為什麼會離家出走?」
她是於家的女兒。
那個在政商兩界都赫赫有名、如魚得水的於家,她死去的祖父是曾任國會議長的政壇大老,伯父執掌過首都市政,父親負責打理龐大的家族事業,母親兼任多家慈善藝術基金會以及婦女聯誼會的主席。
她伯父有三子一女,可她的父親只有她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她怎麼會說自己有個哥哥?
既然她是出自名門的千金大小姐,又是雙親的獨生愛女,當年怎會鬧到要離家出走?
調查過妻子的背景來歷後,蕭牧理心中仍有許多謎題未解,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最在乎的不是妻子的秘密,而是她在失去關於他的記憶後,是否還願意同他攜手未來?
站在病房門口,蕭牧理發現自己竟有些遲疑。
他不確定於澄美想不想見他。
於夫人來探望過女兒後,當下動用關係,直接打電話給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不到一個小時,護理人員便準備就緒,將於澄美轉移到專門供給VIP病人的豪華病房。
單單是一間病房,便佔了約莫二十坪的空間,裝潢風格貴氣而優雅,采光明亮,室內用的都是低調奢華的名牌傢俱,分隔成臥房、浴室、客廳等多個區塊,甚至還有個可以享受日光浴的戶外陽台。
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讓病人來悠閒度假。
不愧是名門貴女的待遇。
而於澄美對於自己單單一人便佔用了數倍於普通病人的醫療資源,似乎也覺得理所當然,醫生護士們對她慇勤服務、百般奉承,她雖是保持禮貌的態度,應對進退之間仍不免流露幾分矜傲自持。
那種氣質很微妙,很難形容,不是高傲,也非盛氣凌人,但言談舉止之間就是讓你覺得兩人來自不同的階層。
別說醫院的護理人員們有此感受,就連向來對人情世故淡漠的蕭牧理偶爾也覺得格格不入。
但她是他的妻啊!怎會格格不入?
難道就因為她失去部分記憶,忘了他了,兩人之間便劃下了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她不相信!
她是他的妻,是他深愛的女人,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第2章(2)
下定決心後,他敲門,進了病房。
於澄美經過數日休養,情況好多了,不再虛弱地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坐在落地窗旁的蛋形躺椅上,怔怔地望著窗外出神。
「你來啦。」察覺他的到來,她淡淡一笑,不像昏迷醒來剛見到他時那麼驚慌,滿是警戒。
她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了,但他仍敏銳地從她眼裡看見某種冷淡與疏離。
那令他心痛。
「嗯,我來了。」蕭牧理回她微笑,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我帶了些東西來給你看。」
說著,他遞給她一個紙盒,她猶豫地打開來,發現裡頭裝著一本厚厚的婚紗照、幾本家計簿與日誌。
「還有這個。」他又拿出隨身攜帶的iPad,點開相片檔。
「我把認識你以後我們拍的照片整理在裡頭了。」
於澄美沒說話,愣愣地盯著紙盒,好半晌,才顫著手取出那本婚紗照。
看到自己穿著婚紗,甜甜地依偎著一個陌生男人,她瞳孔驟縮,呼吸凝斷。
她一頁頁地翻閱,每多看一張照片,胸口便多緊窒一分,這個女人真的是自己,她笑得那麼甜、那麼幸福洋溢,她能看出她是多麼樂意與這個男人成婚。
蕭牧理,她的丈夫。
於澄美抬起頭,蒼白著臉,不知所措地望著坐在對面的男人,他對她微微笑著,笑意溫暖,眼神溫和,她能看出他眼裡滿滿的情意。
這男人愛她,可是自己……
於澄美用力咬唇,又把家計簿和日誌拿出來看,日誌上的確是她的字跡,記的都是些瑣事,比如今天幾點和人有約,下一期預定的舞蹈課程,又或者吃了什麼好吃的料理,看了什麼好看的電影。
日誌上處處有他的形影,幾乎每一頁她都會看見自己寫下他的名字,許多事都=疋他和她一起做的,許多新奇可愛的玩意兒都是他們彼此互相給予的驚喜。
而條列整齊的家計簿更顯出一個妻子對經營家庭的用心,於澄美是唸經濟的,記帳算帳對她來說是小Case,但她想的是總有一天要幫助父親管理家族事業,而不是大材小用管理一個家庭的經濟。
她很難想像自己會如此有耐心地日復一日記載柴米油鹽醬醋茶,那一筆筆收入與支出,數字是那麼荒謬的微小,但她卻記錄得那麼謹慎小心。
這是她嗎?是那個立志學會長袖善舞,以便輔助元祈哥在政壇路直上青雲的自己嗎?
這樣的她,竟甘願嫁給一個平凡男子,為他做一個日日計較生活結餘的平凡小婦人?
她……竟是如此深愛這個男人嗎?
於澄美再度望向眼前的男人,心韻評枰跳著,凌亂不成調,她真的很難相信,如果她是這麼愛他,為何偏偏忘了他?
彷彿看透她的思緒,他苦笑,澀澀揚嗓。「我知道你覺得陌生,不敢相信,但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嫁給了我,我們過得很幸福。」
幸福。
於澄美震顫地在心底咀嚼這兩個字,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幸福就是嫁給鄭元祈,成為一個政治家的妻子。
「給我……看那些照片。」她示意蕭牧理給她iPad,指尖在螢幕上滑動,有他們倆的合照,也有她的獨照,可無論合照或獨照,照片上的女人都不像她。
太甜美了,太張揚了,當她看見自己穿一襲艷紅如火的洋裝在草地上旋舞,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不穿紅色的。」她喃喃低語。
「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不穿紅色。」她直視他,秀眉因困惑而緊顰。「太俗艷了,我喜歡低調一點的穿著。」
俗艷?蕭牧理沒想到她竟會用這個字眼來形容。
「可我覺得你穿紅色很美。」美得動人心魂。
「是因為你,我才穿紅色嗎?」她問。
他搖頭。「我第一次遇見你,你就是穿一件紅色洋裝。」
這麼說,在認識他以前,自己就已經改變了?
為什麼?
於澄美凝眉思索,她問過母親自己當年為何會離家出走,母親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她突如其來的決定,家裡人也很震驚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