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童繪
「找我何事呢?」搖搖頭,段枟舒問著。
「段叔退隱,可對江湖之事仍熟悉吧?」洪煦聲少理會莊中之事,然而
自古守陵人對於江湖人士多少需注意。江湖事,二哥之外,莊內最瞭解的應當就數段叔了。
「你二哥一人擔起奉陵重擔,我閒得慌,便助他撰江湖冊。」段枟舒早年行走江湖,足跡踏遍中原十二州,自認比成日閉門造車的守陵人更懂得真正的江湖。「你想問我單家的事?」
「是。」洪煦聲也不否認。
煦聲性子溫吞,世間所有的事物對他來說多是可有可無,會這麼問起,表示對那單家小姐是有幾分情義在的。煦聲少出莊,也沒有朋友,會對昔日訂過親的對象有所關心,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單家小姐值不值他認真相對?段枟舒思忖良久,還未回話。
「若段叔不願說,那煦聲便不問了。」洪煦聲雙眼看不見,卻能清楚感覺到他人最細微的情緒。段叔的沉默,是出於對自己的保護。
「不,我不是不願說,只是在想該怎麼說。」段枟舒鬆了口。煦聲不問便罷了,如今難得有一事令他掛心……也不是壞事。這莊裡已有太多人假裝自己是灑脫到六根清靜的仙人,段濩舒老早看不過眼。
「願聞其詳。」洪煦聲面露感激。此事若是問二哥,他肯定繞很大、很大的圈子,說的,還不一定是真的。
想了想,段枟舒娓娓道來:「單家七重門,原先在奉陵這兒也是大門派,早年跟你爹交好,所以給你倆指腹為婚,這你是知道的。其實算算當時,正巧歸鴻羅家崛起……要知道天下武家出歸鴻,歸鴻才是武林門派立足之處。單永飛一次袞州之行與羅家一見如故,後來便將七重門遷至歸鴻,此事當時在奉陵一帶也算大事一件,不少門派跟風,也紛紛遷往袞州。」
洪煦聲靜靜聽著,腦中思考著某些事。
段枟舒見他不語,繼續說道:「單家七重鞭、羅家魚腸鉤、回風門繩鏢,這三家以單永飛為首結成蛇武盟,當時在歸鴻是一大盛事。單羅兩家順理成章結下親事,而羅家與回風門本就是姻親關係,若不是迎娶當日發生了血洗七重門的慘案,蛇武盟可成了一家親了。」
他避重就輕,卻注意到煦聲聽見迎娶幾個字時,神色略略冷凝,然而很快又恢復平靜。
煦聲不關心身外之事,可單家過去幾年發生的事,莊內並不避談,他理當知道才是。方纔的變臉,是表示煦聲真在意單小姐吧?但……是做為朋友的在意還是其它?
「我方才說的都是一般江湖人知道的事。」從煦聲的表情讀不出太多他
壓在心中的心事,段枟舒停頓了一會兒才再說道:「事實上,在單家遷到歸鴻前,還未成形的蛇武盟也是三家暗中籌備,三家分別是回風門、羅家,以及……吳家。」
「吳家?」洪煦聲眉微蹙,問:「使金鋼鍊的吳家?」
「沒錯。」段枟舒點頭應著,抽了張紙到手邊,隨筆寫下四家姓氏,以四姓為點連出兩個三角形狀,最後單、吳兩家連不到對方,遠遠對立著。
「長年以來吳家出了名遊走黑白兩道間,直到此代家主才有意一洗過往名聲;而單、水飛為人正派卻過於保守,所以堅持吳家退出結盟。一個外地來的七重門本不應有話事權,可單家鞭法名震天下,眾人推測五十年一次的歸鴻論武,單家肯定榜上有名,才會成為各家拉攏的對象。」
「所以,蛇武盟成立了,吳家卻沒落了……」洪煦聲想起墓裡拾回的金鋼鏈,精鋼的鏈身繫沉鉤在前,若不是練家子,是極難將此武器使得上手。
當時在墓中他沒看清,可護容替他錄在盜墓冊中的吳家盜墓人,是一個年過五十的男子,死時雙眼未闔,手中一張地宮地圖,雖非十分正確,卻也中了七八成;照他入墓後的走向,想盜的應是藏於竹簡墓室中之物。竹簡墓室因有上千竹簡卷書而命名,只是吳家盜墓人死在通往最後一道門的過洞裡,因此難以推斷他當時想盜的究竟是哪一卷書。
「煦聲,既然你問起,我也不有所隱瞞,你聽了就放心裡好好琢磨。這單小姐是什麼樣的人,我沒見過,更沒相處過,江湖上的流言蜚語有幾分真,這很難說,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這……無風不起浪。」段枟舒語重心長地說著,語落,頓覺自個兒老了幾歲,就快變成這四個孩子的爹了。
「段叔想說什麼?」洪煦聲等他接著說下去。
「我想說,單羅兩家結親前,羅少爺與吳家小姐訂過親。」段枟舒說得小心,是因從未見過煦聲沉下臉。「跟羅家扯上關係的吳家長輩數年前來盜墓;數年後,又是與羅家訂過親的單小姐入莊,這……實在很難不令人起疑呀……」
洪煦聲不說話,只是靜靜垂目沉思。
能說的,他都說了,能勸的,也沒少勸一句。一盞茶過,段褸舒送走照聲後回到石屋,想著他離去前的沉默,很長很長的沉默。
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煦聲總帶著笑,有什麼事全往心裡壓,教旁人猜不透、問不出。若是真的灑脫之人便好,可若非真正的灑脫,如此壓抑,肯定有一天會出事的……
奉陵山莊的下人皆知,谷雨閣內極少待客。
段爺有時會在此與三爺過招,二爺更是時常不請自來,甚至邀過三五好友在此辦賞花宴:一家人任誰都能隨意出入谷雨閣『,可三爺極少主動邀人。今夜不同。
曾經要成為三夫人的單小姐入莊,二爺設的洗塵宴三爺未出席,於是,三爺差人在涼亭備了單小姐喜愛的酸菜白肉鍋,回味一下她久未嚐過的北邊美食,敘敘舊……
敘舊……會否敘一敘,順帶連婚事也一併重敘?
第3章(2)
「……要三爺開這口,想是有些難度的。」聽著幾名丫鬟嚼舌根,站在後頭的孫諒忍不住加入討論。
一名丫鬟嚇了一大跳,轉頭一見是二爺的小跟班,惡狠狠地瞪著他,雙手叉腰嚷著:「孫諒!你嚇人呀!你不跟在二爺身邊,來這兒打混?就不怕回頭我上二爺那兒告你一狀?」
二爺待孫諒極好,莊內人皆知,可同時,二爺對他亦是出了名的嚴苛。旁人犯錯,皆交由福伯處置,最多就是領一頓罵;可這孫諒一有犯錯,二爺親自處理,領的罰絕對是惡狠狠的折磨。
「姐姐莫要欺我呀。」孫諒呀呀叫著討饒,眼見涼亭圍上的布幔擋風,丫鬟們將三爺交代的食材擺了滿桌,他將身後的盒子端出,道:「二爺差我將這上等的腳筋送來,給三爺與單小姐加菜,這些可都是肉湯熬過的,你瞧瞧。」
「那你放著便速速離去吧!」那丫鬟將手交疊到了胸前,仰高下巴,沒好氣地說著。瞟著孫諒那緊盯著火鍋的饞樣,嗤笑道:「我說孫諒呀,你該不會是藉故留著,好向三爺討口湯喝吧?」
「冤枉呀,姐姐,」孫諒吸吸口水,搓搓務嘿嘿嘿笑著,「我這只是瞧瞧湯燒滾了沒,滾了便可下這腳筋,煮越久越好吃的哪……」
「貧嘴。」丫鬟推了推他的頭,一手將那盒上等腳筋接過。外觀看來的確是上等食材,只是……莫怪她多心,二爺跟孫諒平時在莊裡愛整人,連老爺這太歲頭上他們都敢動土,想是沒什麼不敢做的。這腳筋,還是得等三爺看過、應允了再下鍋吧。
孫諒自是沒放過她臉上的遲疑。平日他的信用便不怎麼好,加上昨夜二爺才整過單小姐,如今遭人懷疑也是無可厚非。撇撇嘴,轉頭見到李護容過了拱門,連忙上前喊救命:「護容!快來評評理,諸位姐姐說我貧嘴,要上二爺那兒告狀,你可得救我一救,不然傳到二爺耳裡,他可要整死我了。」
李護容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上許多的孫諒,再瞧瞧一旁丫鬟手中端著的木盒,還未回話,身後的主子已然開口。
「孫諒,遠遠就聽見你大聲小聲,是怎麼回事?」洪煦聲在護容身後,溫溫笑道:「你說二哥整你?其實他是恨鐵不成鋼哪。若不是有幾分疼你的心意,斷不會事事上心的。」
「三爺,孫諒給您請安了。」他狗腿地說著,對於三爺的話則不予置評,直到兩旁的丫鬟也都福了身,孫諒才又接著說:「二爺說,單小姐小時愛吃腳筋,特地差孫諒進城去買,昨兒兩位貴客似乎未能盡興,今日圍爐,可不能再怠慢。」
「下鍋吧。替我謝謝二哥了。」一日折騰,洪煦聲雙眼尚瞧不清,可心
裡明白丫鬟們沒他的一句話,可不敢動作。想了想,又道:「孫諒,我知你愛喝湯,晚些我讓護容送一碗過去,煮久些,才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