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蔡小雀
她心頭一熱,眼眶卻越發灼燙刺痛起來,好半晌才擠得出艱澀的字句:「奴婢不敢。」
「奴婢」二字,瞬間又轟地點燃了炮仗!
「你!」他氣得脖粗面漲,高大身軀激動地微顫,長指恨恨地點著她的鼻頭,「沒活活氣死本王你不甘休嗎?」
她歎了一口氣,眼神黯淡地道:「王爺,身為逃妾,奴婢罪該萬死,可王爺要是還顧念你我昔日一絲情分在,今日就當從未見過倦倦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本王給了你三個月的時間任性,還不惜動用了飛狐堂追蹤你的下落,接到消息後還千里奔馳、披星戴月地趕到這鳥不生蛋的鎮上來,七天前本王就到了,強忍著口氣由著你在那勞什子的繡坊裡累活得跟條狗似的……」玄懷月怒氣沖沖,煩躁焦惱地在她而前大吼大叫,「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豆渣嗎?狗糞嗎?」
苗倦倦被他劈頭吼得一陣頭暈眼花,瑟縮了下,越發心亂如麻。「我……我……」
「你這沒心肝的,跟本王置氣這麼久,吃醋也該有個限度吧?本王可是忍你夠久了,再胡鬧下去休怪本王對你、對你——」
她心裡滋味複雜萬千,又是甜又是酸又是澀,喉頭堵塞得更嚴重了,要很努力才嚥得下那硬團,低聲道:「我知道,王爺待我好。」
他住了口,眼眶微微發熱,最後還是別過頭去恨恨地低斥:「哼,巧言令色,本王不信你!」
「可是王爺,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玄懷月聞言,死死瞪著她,銳利的眸子此刻佈滿血絲,深深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我很感激王爺千里迢迢來到南鎮,還對我說了這樣的一番話,字字句句都是念著我的安危。」苗倦倦的語氣很平靜,淚水卻不爭氣地滾落了,微哽道:「但是,倦倦福薄,不值得王爺這般愛重。」
「你——」他只覺腦際嗡嗡然,既是憤怒又是無措。
她跪了下來,含淚鄭重地道:「王爺,請權當倦倦死了吧。」
「別跟本王繞這些鬼話!你說,你到底要什麼?」看見她向自己跪下,他像當頭挨了一記重棍,在勃然狂怒的低吼中,帶著一絲幾乎察覺不出的顫抖。「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到底還要本王怎麼做……」
「王爺什麼都不必做。」她噙著淚,強抑著如刀割的心痛,低聲道:「倦倦認清做人的本分,深知過去貪心太過,讓王爺為難了。可是要倦倦再回到王府後院,眼睜睜看著……也生不如死,不如像現在這樣,現在這樣就很好,相濡以沫,不如兩忘於江湖。」
玄懷月瞪著她,呼吸急促粗重,俊美臉龐漲紅得彷彿擰出血來,半晌後,嗓音陰沉冰冷得令她不由打了個寒顫。「你還是執迷不悟,若本王一生不能專情於你一人,你便寧死不回王府——你就拿這個來要脅本王?」
在一陣久久凝滯的沉默後,她低歎了一口氣,神色悵惘而蒼涼,好似瞬間老了許多。
「王爺,我苗倦倦什麼都沒有,能給的就只有一顆不值錢的真心,而偏偏王爺最不缺的就是女子的心。」
他又是一震,胸口一痛。
她眼底的蒼茫之色更深了,「正因認清了事實,又自知生性執拗,一旦動心,眼裡就再揉不進沙子,與其因愛生妒、由妒生恨,到最後不可收拾,自傷傷人,不如就此自棄於王爺,這樣,也算不負了當日王爺的一番憐惜愛寵。」
「別跟我玩那些虛的!你既是不拿本王當回事——」他眸中閃著不可置信的悲憤,定定地望著她蒼白卻堅定的臉龐許久,傲然的大笑起來,語氣卻無比冷厲凶狠:「本王有的是人稀罕!」
苗倦倦小臉慘白無色,下一刻忽聽一聲轟然巨響,她戰慄地瑟縮一下,呆呆地轉頭望著,院子裡那株高壯老樹已被怒極的他一拳重重擊斷!
在樹倒下揚起滾滾飛塵當中,那狂怒的高大身影已奪門而出,轉瞬不見。
她閉上眼,淚水滾滾而落,只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盡,疲倦欲死。
他已是恨透了她吧?
這樣……就好。
第2章(2)
玄懷月臉色慘白中透著鐵青,怒火沖天地回到驛站上賓院,一踏進大門便怒吼如雷:「燕歸來!一狐!馬上收拾,我們立刻回漠北!」
燕歸來和一狐相覷一眼,在彼此目光中看見了震驚,卻不敢稍有遲疑,齊聲應是。
兩人雖一人貴為王府帶刀統領,一人貴為暗衛頭子,主子發話下來,還是訓練有素地分頭行事,燕歸來收拾東西,一狐則外出備馬。
玄懷月只覺堵在胸臆間那口狂躁暴虐之氣都快炸膛而出,恨不能親手活活將這世界砸個稀巴爛!
「阿燕,你說,女人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惡狠狠地抓起花几上的茶壺,仰頭大灌一空,再忿忿甩在地上。「好的時候對你千依百順,不好的時候光是一句話就能活活氣死人!口口聲聲眼裡心裡有你,可你要她往東她偏要往西——娘的!當本王是泥人做的,還真任由她揉捏不成?」
燕歸來識相地默默垂手在一旁不語。
雖然他也不懂女人,但他深知此刻萬言不如一默,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王爺的怒氣是很恐怖的,真踩中了比遭雷劈還慘。
「果然就是恃寵而驕,現在還爬到本王頭上去了,以為撂下幾句戳人心尖子的狠話就能傷得了本王,教本王心痛如絞萬劫不復。」他猛然停住腳步,滿眼血絲地瞪視著燕歸來,「你說!本王是那種任一個女人拿捏的蠢漢嗎?」
「……不是。」燕歸來沉靜的表情有一瞬地裂開,暗暗吞了口口水,從沒有這麼渴望,若是此刻有那個油嘴滑舌的老何在旁邊幫腔多好?
好個陰險狡滑的一狐,居然自己躲出去備馬,一點袍澤義氣也無。
「沒錯!本王可是漠北之主,萬年王朝第一親王,還是威名赫赫的戰神,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一個無才無貌又無德無能的女人拿捏住了?」玄懷月得意洋洋地坐下來,總算覺得好過了些,面色稍緩。「阿燕,去打聽打聽,附近最大最好最有名的青樓在哪裡?本王今晚帶你們去樂呵樂呵!」
「……」燕歸來只覺如芒刺在背,生不如死。
王爺這明明就是在跟苗小主賭氣,偏偏還端著架子死不承認,這還得折騰到什麼時候啊?
萬一,苗小主要是又對王爺去青樓尋花問柳之事無動於衷,那屆時王爺面子上下不來,不是更火上澆油嗎?
他鷹眉一揚,「怎麼不吱聲?」
「是,屬下立時去辦。」
當夜,主僕三人便去了臨近南鎮的石城知名怡紅院,在那裡,卻見到了一個萬萬料想不到的人。
「阿燕,是本王眼花了不成?」一手持著美酒,一手攬著美人的玄懷月瞥見那個走入內室的白衣溫雅身影,愕然地險些潑翻了酒,不敢置信的問:「那人——是文無瑕嗎?」
「咳,確實極像文相爺。」
可當朝驚才絕艷、溫潤如玉的青年宰相文無瑕,怎麼會出現在這小小水鄉的怡紅院裡?
玄懷月好看的下巴幾乎掉了下來。
「這世道到底怎麼了?」他喃喃。
不只王府小妾敢出走,居然連堂堂一國宰相也學人逃家了?!
深夜,苗倦倦在燭光下繡著一方荷花煙波圖,待繡圖完成後要搭上好紫檀木製成八寶小屏風的,這是天衣坊老闆莊老爺特別指定要送給縣老爺的賀壽禮。
她疲倦地揉著酸澀不堪的眼兒,微微閉目養了養神。
……現在,他應該已經出了蕪州地界,在回漠北的官道上了吧?
苗倦倦睜開眼,怔怔地望著黑沉沉的屋外,心裡滋味複雜萬千。
良久後,她默默地收起那只繡件,吹熄了燭火,到鋪著青花被褥的床榻上擁被而臥。
在黑暗中,她仍舊翻來覆去,始終未能成眠,只到疲憊的身子再也禁受不住,最後倦極沉沉睡去。
直至她睡著,一個高大身影才閃進寢房內,佇立在榻邊靜靜地注視著她。
在透窗而入微弱月光下,她蒼白清減的小臉越發小得可憐,蜷在被子裡彷彿不勝寒苦,就連在夢中,眉心也是緊緊蹙著的。
一瞬間,玄懷月只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烙鐵灼燒得再無完好之處。
猶記得不久前,她柔軟的身子無比信任地賴在他懷裡睡得香甜,她還會同他說笑,同他打趣,沒大沒小,恣意歡快飛揚。
那時,她氣色紅潤如孩子般可愛,雖然青澀害羞卻全心全身地對著他敞開,任由著他索取擺佈恣憐。
有一度,她是滿心滿懷地信任著他的。
可為什麼現在她寧可遠走天邊,避到這個小鎮上,清苦操勞地當一個繡娘,每天黃昏時分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這個冷冷清清的「家」,也不願再回到錦衣玉食的王府……回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