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蔡小雀
性子又懶,脾氣又差,若沒他去逗弄,恐怕她會懶到一輩子窩在小紈院里長草,而且還無才無德,容色普通,丟進後院美人堆裡就不見了。
但他偏偏在她身邊最放鬆,最能安心愜意地做他自己。
想鬥口就鬥口,想撒賴就撒賴,想捉弄就捉弄,她不會聽他哼一聲便嚇得瑟瑟發抖,會遠遠見了他就恨不得撲上來膩死在他身上,更不會求著巴著他替她娘家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阿貓阿狗求個一官半職。
在她面前,他可以很簡單,就是玄懷月,也是她的男人。
他胸口一陣一陣地發緊,幾乎喘不過氣來地撕扯抽疼著,滿心滿腹都是深深的憤懣不甘。憑什麼他對她這麼念念不忘,被她搞得頭痛心痛無一處不痛,可她這個沒心肝的女人卻丟下他的捏面人兒和個鉸碎的荷包就一走了之?
放眼天下,還沒有誰敢這樣對待他,偏偏他還念著她,記掛著她在外頭好不好?是不是後悔到想回來求他卻不敢?有沒有整日整夜痛哭流涕地想念著他?
「可惡的女人……若是自己認錯,乖乖回來,本王就考慮不生你氣……」他喃喃,眼神黯淡落寞,透著股說不出的寂寥之色。
他不知道什麼才算得是愛上一個女人,他只知道自她走了以後,王府裡再也沒有什麼能令他生氣、懊惱、期待、歡悅的了。
「本王再給你半個月時間好好把腦子理清楚,若是半個月後還鬧彆扭、耍性子地賭氣,本王就真生氣了,」他恨恨地撂狠話,「以後就算你哭著求著本王要回來-沒門兒!」
對,就是這樣!
第2章()
夫為夫婦者,以心和親,百年好合,理所當然耳。
——〈狄親王府新家訓〉
蕪州南鎮
綠水碧波蕩漾,堤岸植遍楊柳,美麗的南鎮在夏季午後細雨中,越發顯得詩情畫意。
苗倦倦伏在天衣坊的一台繡架前飛針走線,纖纖十指翩然如蝶,很快便繡好了角落一大朵紫金芍葯,針腳細密,構圖精妙綺麗,立時吸引來了管坊大娘的注意。
「嗯,還不錯。」管坊大娘藏住驚訝之色,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明兒就開始上工吧。」
「謝謝大娘。」她抬頭,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
「待會把聘契打了,每月工資一兩五錢銀子,做得好的話主家額外有打賞。」管坊大娘看著面前荊釵布裙卻眉目如畫的女子,心下越發吃驚。「你說你叫什麼名兒來著?」
「玉氏。」她神色沉穩地回答。
「玉娘子。」管坊大娘略一沉吟,見她露額梳髻做已婚婦人打扮,不禁又問道:「你原是何方人氏?夫家何處,又是因何會到我們南鎮來的?」
她遲疑了一下。
「我們天衣坊乃南鎮最大的繡莊,老爺更是南鎮首富,用的奴僕繡娘都得是身家清白來路清楚的,」管坊大娘微微挑眉,「否則就算是繡工再好,我們也用不得。」
苗倦倦眸光微閃,平靜道:「是,不敢瞞大娘,奴家因才德不及,見棄於夫家,只得自請下堂、淨身出戶,現從母姓,日前遷至南鎮小花胡同,應聘於貴莊為繡娘,圖的是能自力更生,以手藝猢口,大娘心慈仁善,還請給奴家一個機會。」
「原來如此,見你談吐也是個讀過書,想必娘家出身非小家小戶,怎麼沒回去投靠娘家?」管坊大娘神色溫和了些。
「既已下堂,自是回不得娘家,以免污了父母顏面。」她澀然一笑。
她爹苗八旺現在一定氣到恨不得能生吞了她吧?幸好姨娘現今有孕在身,爹又一向喜愛姨娘,再惱也不至於遷怒到姨娘身上。
只是……不知王爺有沒有找爹爹麻煩?
不,他不會的,那麼好面子的男人,又坐擁佳麗無數,恐怕她一走,他氣過之後,轉眼就忘了她是誰吧?
……這樣也好。
苗倦倦神情黯然了下來,再掩不住深深的落寞蕭索之色。
管坊大娘本還待再問,見她秀氣小臉上的脆弱,不禁心下一軟,再也不忍心追問到底。
終歸也是個可憐人吧。
「我知道了,往後你就好好在這兒做事吧。」
「謝謝大娘。」
出了天衣坊,苗倦倦抬頭仰望著碧空如洗的天空,略嫌刺眼的陽光令她有些眩然。
從今天起,她就是玉苗,是天衣坊的繡娘。
她已經打算好了,天衣坊的工錢最豐,多做繡件的話還能另得打賞,積攢下來久了也是一筆錢。
當初從王府出來的時候,他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她都留在小紈院,只帶了自己兩年來存的月錢,約莫七十幾兩,再加上在天衣坊做上一年的繡娘,合計約可攢個八、九十兩銀子,到時候她就再往南走,到更鄉下的地方去買個小院,買幾畝地種種菜,過上那忙時耕織暇時讀書的清閒日子。
這一生,她不要再把心交給任何人,寧可牢牢緊握在自己手上,直到青春逝去、無常來臨……就算這樣平平淡淡、清清冷冷的死了,也好過一顆心寸寸痛折成灰。
一想起他,苗倦倦胸口還是會時時一陣火燒般的劇痛,可是這樣的疼會漸漸減退,直到終有一天,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玄懷月,終有一天,我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她望著北方的天際,眼神決絕中帶著一絲淒涼。「你也把我忘了吧。」
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現在這樣也好,他繼續做他的富貴逍遙王,她還是做她默默無聞的平凡人……
自那日後,苗倦倦就開始在天衣坊做起了繡娘。
繡娘的工作看似細活兒,並不粗重,其實很辛苦,尤其是自早至黃昏時分,除開中午歇息吃飯的短暫辰光外,大部分都是伏在繡架前不斷繡著、繡著。
手酸自然不用提了,光是一雙眼睛,在專注盯著繡線緞面一整天後,往往是眼前模糊得閃著團團白光,就算閉目睡上一整晚,還是難掩疲勞。
兩個多月後,苗倦倦因繡工特別絕艷精緻出彩,被加了一兩銀子的月俸,可是眼力卻也因此退化了許多。
「這具身子果然還是太嬌弱了,」她歎氣,自我檢討道:「太丟人了。」
這一個黃昏,苗倦倦拎著用芭蕉葉包起來的一刀豆腐和一小條鹹魚,推開了小花胡同最尾端的那間老舊宅子。
她租的這屋子,聽說幾年前住的是個富商的外室,被大婦發現後帶著人來活活一頓亂棒打死,後來經了好幾手都無人敢久住,最後被她用極便宜的租金賃了下來。
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她就備了鮮花素果等祭品,拈香默默向那位可憐的前輩祭拜祝禱了一番。
愛也好,恨也好,總歸塵歸塵,土歸土,這世上最欺人最吃人的就是地位,生而為妾,本就半點不由人,一縷芳魂歸九天,倒也落得乾乾淨淨,待下輩子投胎為人,希望莫再淪受同樣的苦楚了。
不知是冥冥中真有感應,或是她本就遲鈍,自住進來那天起,倒是十分清靜安生,從沒有什麼鄰居口中的鬧鬼現象。
苗倦倦將鹹魚和豆腐洗了切成大塊置入粗沙鍋裡,放在灶上生火煮將起來,又隨手蒸了顆饅頭。
隨意便弄好了簡單的一餐,她幫自己倒了杯清水,坐在小院子裡的石桌前,就著滿天晚霞,自己一個人默默吃起晚飯。
風很涼,不知哪兒吹來了一股幽幽的花香,隱約像是梔子花,細聞又好似是夏桂。
她這時最想念的是癡心。
王爺那麼驕傲的主子,自是不會為難癡心一個小小丫鬟,可是她就這麼不告而別的逃出王府,丟下癡心一個人,癡心定是怨極了她吧?
「癡心對不起……」吃了幾口的饅頭似石塊般沉沉地壓在胃裡,她再也忍不住泫然欲泣。「對不起……」
「你不惜離家出走,離開本王,就是想來過這種苦日子的?」
苗倦倦聞聲一呆,手裡半個饅頭再也拿不住的滾落地上。
在漸漸消逝的夕陽霞光下,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背著光、負著手,宛若天神又像幻影般出現在她眼前。
她、她的眼力竟已模糊到此種地步,恍惚間也能把樹影看成了他嗎?
她想揉眼睛,可一抬手,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落淚了……
一時間四周更靜,連歸巢寒鴉都安靜得不敢亂啼。
苗倦倦胸口漲滿了又熱又疼又酸又澀的滋味,腦袋迷迷茫茫,渾然不知是苦是喜是悲。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她漸漸恢復了冷靜,目光低垂,掩住了猶狂跳不安的心,閉口不語。
「瘦成這副鬼樣子。」玄懷月慍怒的嗓音頓了頓,氣息帶著一絲不穩,咬牙道:「本來就不甚好看,現在又——吃的那是什麼?饅頭?鹹魚?豆腐?你這又是在跟誰賭氣了?以為折騰自己的身子,本王就會心疼服軟嗎?」
明明出口就是一番痛斥,箇中的關懷心疼之意卻怎麼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