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衣湲
的確,十分令人訝異。
邢權宙輕扯動臉部肌肉,像微笑,又似嘲諷,低吹了聲口哨,譏道:「呼!真叫我大開眼界!我以為……你這雙纖細柔嫩的小手只會用來彈奏美好樂章,呵呵,可從沒料到……它會捏成硬拳頭頂在像我這樣的大男人胸口。別忘了,你是鋼琴老師,可不是女打仔。」說著,他迅速伸出大掌包覆她的小手,「凡事好商量,何必動氣?」
「廢話少說,請你取消這兩千萬的押金。」用力想抽回手,卻讓他緊拉不放。
一股淡淡悠遠的男子氣息在她鼻息間襲掩而來,彷彿來自大海和森林,幽遠而清晰,深沉而帶有力量,來自大自然的召喚,她輕咬粉唇,蹙起眉心,極力推卻這股叫人難以抗拒的魅惑。
「放、放開我!」默默屏住呼吸,她不願再讓他的氣息入侵,漲紅臉低吼:「剛剛我說的話,你聽清楚沒有?一開始就沒說要收的押金,現在也不該收。」
「收不收不是由你決定。」邢權宙暗沉嗓子答道:「本來就欠我的,當然要還。」
他銳利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住自己,童妍葳讀出他深瞳底不斷噴出的忿恨岩漿──他恨她?為什麼?
「我想,你一定有什麼事情搞錯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童妍葳認定他一定有什麼事誤會自己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仇恨?」
「不是『以為』,是千真萬確有。」邢權宙答得很爽快。
「不可能!你搞錯了。」搖頭再搖頭,童妍葳不相信。
「或許,你該找機會和你父親仔細談談。」邢權宙深意眸子不放過她,緩言說道:「就提這兩千萬的事吧,看他怎麼回應。」
「他出差去了,現在不在台灣。」撇開臉,不想再面對他彷如利刃的黑眸。
「呵呵,真是好興致。他老人家不知道一場人生大災難就要來臨,還有閒功夫出國!嘖嘖嘖,沒想到,童震雄除了在自家妻女面前扮好爸爸、好老公的演技一流,大難臨頭時的臨陣脫逃功力也是一流的呀!」
「什麼演技?什麼大難?什麼臨陣脫逃?」他說的每句話都帶刺,童妍葳愈聽愈不悅,火氣一再往上飆,「你憑什麼批評我爸爸?」
「我說的都是事實,是你一直活在童話夢幻世界,搞不清現實真相罷了。」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天呀!我怎麼會這麼倒霉?怎麼會遇見你這個瘋子!你是瘋子!瘋子!」
雙手抱住頭,童妍葳無法和他再繼續溝通下去。
「童小姐,我們再這樣雞同鴨講吵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邢權宙見她情緒波動大到近乎崩潰,一時同情心起,伸手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公事公辦吧,既然無法達到共識,直接循法律途徑解決最好。」
「你斗不倒我的。」直起身,童妍葳虛弱蒼白的臉色朝向他,氣虛道:「我會找律師,你等著。」
「好,我等著。」依然不動如山,邢權宙扶在她手臂上的掌心倏地來到她尖俏下巴,輕佻道:「我會一直等著,還是那句老話,不用多久,你會來求我,一定會。」
「哼!別做白日夢了。」揮開他的手,童妍崴恨恨回道:「我寧可去見鬼也不願再見到你!」
罵完,童妍葳頭也不回往外跑,她真是厭憎這男人!
即使他渾身上下充滿男人魅力,但他帶給她的無盡壓力卻不是「憎恨」所足以形容,一想起他,她的心似有一爐滾水在沸騰,恨不得把他丟進熱鍋裡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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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邢家別墅。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好幾天都不見人影?」
刑家老奶奶喝著人參雞湯,對著餐桌上不發一語的刑權宙發牢騷:「我啊,打了好幾通電話,秘書都說通知過你了,怎麼我連一通回電都沒接到?」
「最近公事忙。」舀起一口湯,刑權宙語氣淡然答道。
「哼!忙個鬼!」不屑地啐了孫子一口,老奶奶抱怨:「我啊,再活都不知道能有幾天了,想跟孫子一起吃頓晚餐,說幾句話都那麼困難,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生了兒子不順我的心,孫子也跟他老爸一個德性。」
「奶奶,我這不是來陪您吃飯了嗎?」刑權宙就是知道老奶奶愛唱哭調仔,才會千方百計躲著,不想跟她老人家面對面。
「唉,我說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哪時候認真交個女朋友,帶回來讓老奶奶看看呀?」
「姻緣的事,可遇不可求。等我遇到命定的另一半,一定會帶回來給您老人家看看的。」巧妙閃閉敏感話題,刑權宙放快咀嚼的速度,打算趕緊吃完走人了。
「又來這套。」邢老奶奶低聲啐道:「說了幾年了,連個影子也沒有。你不認真去追求姻緣,它怎麼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會啦會啦,等我這陣子忙完一定好好去找。」順著老人家的話,邢權宙「認真」敷衍,「奶奶,您就放寬心,時候到了擋也擋不住的。」
「說真的,我覺得你那個秘書挺不錯的。」不想再被孫子糊弄過去,老奶奶執著她的見解,「別再東找西找了,眼前這個夏靈人品好、樣貌也不錯,說話輕聲細語的,以後一定會是個溫柔的好太太。」
「奶奶,您別亂開玩笑了。」苦著臉,邢權宙耐著性子安撫,「夏靈是我的下屬,公事歸公事,我不想和私事混在一起。再說,我也一直把她當同事看待,根本沒有別的感覺。拜託您,這事就在我們餐桌上講講便罷了,您可千萬別在人家面前提起,很尷尬的啊。」
「誰叫你不趕快找個好女孩安定下來?要是哪天我等不及了,我就直接打電話跟夏小姐說。」
第3章(2)
「說?您要說什麼啊?別鬧了好不好?」放下碗筷,這頓飯他已經吃不下去了。
「總之,你別再拖三阻四的,快點給我們邢家娶個好孫媳婦兒回來就對了。」
「唉。」搖搖頭,邢權宙從座位上站起來,沮喪道:「奶奶,我吃飽了,您慢用。」
「對了。」老奶奶突然想起什麼,表情嚴肅對孫子說:「過兩天是你媽的忌日,別忘了到山上去看看她。」
「……再說吧。」低下頭,邢權宙刻意躲避老奶奶的關愛眼神,敷衍道:「沒事的話,我會去。」
「你說什麼鬼話?什麼叫沒事就會去?」邢老奶奶嚴厲道:「她不是別人,是懷你生你的親生母親啊!」
「好好好,我會去。」見老奶奶愈說愈激動,邢權宙立刻應允:「我答應您,一定去看她,好嗎?」
「你不是為了我才去,這本來就是你為人子女該盡的責任。」
「是,我知道。」點點頭,就算他心中不認同奶奶的話,為了不刺激她老人家,邢權宙表面上還是依順老人家的意見。
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思緒沉溺在方才談起的母親忌日──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天有一大堆公事纏死自己,忙死自己也不想去面對。
母親,對他而言是個陌生而遙遠的名詞,童年不愉快的來源全始於她……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一出生就不知道有母親的存在,偏偏人世間的許多事並不是自己可以揀選想要的,任意丟棄不要的。
深深歎口氣,邢權宙佇立落地窗前感到萬般悲哀,縱使擁有萬貫家財,他的心底仍然存在無法彌補的傷口。
閉上眼,腦海浮起一抹孤絕、落寞而無助的單薄身影,邢權宙不忍細想她單純年輕的容顏──
唉,該由她來償還吧?
深埋的傷口伴他成長,等了十幾年,現在的他只求一個公道,細數兩代間的恩恩怨怨,能賠給他公道的,就是她了。
天剛剛亮。
童妍葳從市中心的欣凱音樂教室總管理處回到新店山上的別墅。
與邢權宙一番沒頭沒腦的對談後,她混亂了一整晚的腦袋又漲又痛。
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東想西想,卻什麼解決辦法也想不出來。
她怕到天亮被管家知道她徹夜未歸而起疑心,只得拖著像被卡車碾過一般的殘破疲憊身體回家歇息。
客廳裡留著小小的一盞燈,童妍葳踏進門便覺一股深厚的溫暖在心口滿溢。
那是父親的規定,只要女兒沒回到家,一定要為寶貝女兒留下溫暖燈光。
歷代管家從不敢怠忽,無論多晚,溫暖的燈代替父母親愛的等待,指引她回家的路。
自從母親莫名其妙得了失智症,才四十多歲便長期住進安養院後,老爸更疼寵她這唯一的血脈。
不管生意場上是如何叱吒風雲的超強鐵人,只要他的掌上明珠稍有微恙,童震雄不惜為她彎腰屈膝,或撒盡錢財也無妨,只為博得千金綻放歡顏。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懷疑,唯一不能懷疑的是父親對她及母親的愛。
從小,童妍葳對這點深信不疑,她心目中的老爸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他不可能背叛妻女,人生及事業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