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千尋
「便不管他人的死活?」
「我說過,你不會死。」
「可生不如死又比死好到哪裡。」
她從不認為自己能挺過那樣的疼痛,六個月是她忍耐的最大極限,從小她就是個惜皮肉的,一點點小疼便要唉唉叫得讓全家人都為她不捨,小時候經常病在臥榻間,可她得到的親情和疼愛卻是無人可及。
「我帶回好幾株天羽蕨。」
「天羽蕨的根不見得可以療毒。」
那只是一個想法,一個原則,但天地間事物何其多,不會事事都照著原則走。
「不試試就放棄?」
「對未來存太多希望,很辛苦的。」
因此,她甭性半點希望都不存,甭性欺騙自己,六個月後的死亡是她期待中的結局,也甭性說服自己,她的死換來親人的一生無憂,沒什麼不好。
她在笑,但笑意傳達不進心底,淡淡的哀愁在臉龐,她只是強撐著堅強,假裝自己還不錯,曾經,他也像她那樣。
他不習慣對人剖心,不習慣解釋自己的言行,但她的表情讓他的心蠢蠢欲動,想要為她多做一點事情,她讓他想起那個被逼迫得沒有半分退路的簡煜豐。
「我會辦到的,建議你,相信我。」
他握上她的手,他的掌心曖曖的,大大的,將她的手緊密裹起,很舒服,她想,謹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保持著那個不及心的淡淡笑意。「不過有件事,你到底是說對了。」
「什麼事?」
「你要我相信你,拒絕你的條件我會後悔一生,我還真是後悔了。」
那個時候若是答應他就好,那麼桃花村,濟民堂還是她的,並且將會一家開過一家,而哥哥的錦繡前途也不至於中斷,她老是這樣,非要吃足苦頭才學會教訓,學會低頭,學會不驕傲。「沒錯,我的確很有一語成讖的本事。」
「需要我誇獎你幾句嗎?」
「真本事不需要誇獎,依然會顯現出來。」
她大笑,隨口提起,「那位郡主娘娘和你是什麼關係?」
「青梅竹馬的玩伴。」
是說不出口的戀情吧,那日婉青留下的紅兒綠兒很健談,她們在她面前說過不少事。
說她們郡主娘娘是怎番一張傾城傾國,沉魚落雁的容貌,說她性子是如何的甜美可親、善解人意,說她德言容功是如何教人稱讚,還說了她和裕親王爺、世子爺的兩小無猜,說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她們說,其實郡主小時候更黏王爺的,要不是他失蹤好幾年,郡主只能跟在世子爺屁膠後面跑,說不定如今郡主想嫁的是裕親王爺。
她們說沒見過任何人比裕親王爺待郡主更好,便是親生兄長也不過如此,一有好東西便全堆到郡主娘娘跟前,只為搏得她的笑臉。
謹容能夠理解,若不是這番情誼,張鈺荷怎會列入簡煜豐想救的人行列,是他親口招認的,他說他學醫,只是為了救自己想救的人。
紅兒綠兒還說過很多話,描述三人小時侯的許多事,剛開始謹容聽得興致勃勃,後來發覺翻來覆去還是那些老話,可她們並沒有見好就收,仍然時刻提及。
起初她弄不懂,難道紅兒綠兒也和許莘,簡煜豐三人一起長大,籍著說故事在回憶童年?後來謹容及覆思量,方得出一個結論一她們是在提醒自己,別對簡煜豐或者許莘心存妄念。
她該怎麼解釋她們的意圖?對於許莘,禮親王更中意的是簡煜豐?還是張鈺荷想要腳踏兩條船,不到最後關頭誰都不放棄?
算了,那不關她的事,何苦多思多慮多傷神。
「你對青梅竹馬真不錯。」這話免不了帶上幾分譏諷,因為他的「不錯」,必須建立在對她殘忍的分上。
簡煜豐怎會聽不懂她的意思,當下寒下臉,不再言語,拉起她走回屋裡,七線蠱的毒能不能解還是未知數,但青磷粉他有把握。
「拿來!」他向她伸手。
「拿什麼?」
「青磷粉的解藥。」
「我沒有。」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
她的話讓他為之氣結,恨不得教訓這個笨女人!沒有解藥,她竟敢對自己下重手,她腦子是用豆腐渣做的?
「沒有解藥你敢用青磷粉?你知不知道解藥難制?光是搜集藥材就要耗上好大功夫,炮製更需要時間,而你的眼睛拖得越久,治癒的機會越小。」他氣急敗壞,口氣凶狠,可這份狠戾是對她,更是對自己。
「知道。」
「知道你還……你就不替自己留後路?」
話才說完,她立刻咯咯輕笑出聲。「你怎會認為用青磷粉是我要為自己保留後路?」
「不是嗎?」
「從喜帕蓋上頭,大紅花轎送我進侯府那刻,我己經失去光明,失去所有後路了,不是?」
她還在笑,而看進他眼底的,卻是深刻的悲哀,他終於明白在桃花村一別父母,將親人好友全數安徘妥當後,她己經存下死志,斷絕所有退路。
「蠢女人,」他一把握住她的雙肩,衝著她吼叫,「沒有走到最後一刻,你永遠不知道命運會在什麼時候翻盤,如果我像你這麼蠢,現在我就不是裕親王,我只是無名塚裡的一堆枯骨。」他恨恨丟下她,轉身走出去,離開的時候,腳步和來時一樣重。
無名塚裡的一堆枯骨?簡煜豐的話敲上她胸口,所以……他對生命冷滇,是因為這個世界曾經虧待他?
第三次取血過後,簡煜豐再沒出現過,但謹容知道自己身邊多了好幾個人,有一個叫做青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讓人舒服的溫暖,她是裕親王府派來的,負責每天為謹容唸書,謹容很喜歡她,因為她細心仔細,更因為她說的每句話都沒有背後目的。
另外她聽到綠兒常常叫喚劉大嬸,方知吟松居多了個小廚房,而她每天的飯菜裡都有一、兩道藥膳補場。
最讓她開心的是姜成,那個大鬍子壯漢。
簡煜豐讓他來守著謹容,不允許任何人再對她動手。
以前,謹容很少同他說話,或者該說整個濟民堂上下只有小芽敢像老妓燎似的,對他紫紫叨叨,要他做啥做啥。
那天他見到謹容,發覺她看不見,然後……她聽見他的哽咽。
他說:「我早就說過,他一身軟骨頭,不是男人。」
謹容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萬分同意。「對啊,我後悔了,早該聽你的話。」
「我馬上帶你離開。」語畢,他打橫抱起她,也不多問兩聲就要往外走。
「不行,不行,我一走,大夥兒又要遭殃,這裡可是晉遠侯府,咱們百姓敵不過的。」
他很聰明,一聽就尋出端倪。「姑娘嫁的男人不是李彬?難道姑娘被人下了套?」
「可不是嗎?姜成,這裡虎狼環何,你得好好護著我,別讓我中了一個又一個,連環套滋味不好受吶。」
之後,她走到哪裡,姜成便跟到哪裡,她走出吟松居,走到許歷的小院子裡,如今偌大的侯府任她游,誰敢多說一句話,先看看姜成的烏金大刀再說。
偶爾她聽到院子外頭有幾個整齊的腳步聲,姜成得意的告訴她,簡煜豐派了不少人守在院子外頭,吳氏幾次想進來都被攔著。
這裡不是裕親王府,她卻被一群裕親王府的下人給包圍著。
聽說之前滿院子的大小丫頭全被打發賣了,連守院子,沒瞧過謹容一眼的長工也遭罪。
謹容想為他們抱屈,可心底卻明白在權勢之下,沒有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而是辨連坐法,哥哥投敵,姨表弟弟受刑,大丫頭爬上主子床,下面的小丫頭沒沾上半點雨露也得接板子,這樣才能教育有心人知道怕。
這件事被簡煜豐鬧得很大,聽說他回京隔天,許莘也領著張鈺荷回府,知道吳氏逼著謹容毀去雙目,在前院大鬧一場,吳氏還為此氣病。
簡煜豐和許莘也吵過,簡煜豐想把謹容和張鈺荷帶回裕親王府治病,許莘說什麼都不肯,張鈺荷站在許莘麻說要待在侯府。
至於謹容,十日取一次血,就要臥床三日,隨著七線蠱的毒素在身體裡面越積越多,她臥床日數將會越來越長,加上眼睛不便,娜動地方更難適應,簡煜豐只好作罷。
因此,結論就是眼前這景況,謹容仍住在晉遠侯府,但身邊的人不是禮親王府來的,就是裕親王府來的。
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父母親和兄長平安,等待桃花村村民和濟民堂從那次的事件裡恢復,等待張鈺荷身上的毒痊癒,以及等待自己再也為受不了那種苦痛,選擇提早結束性命,簡煜豐和許莘大吵一架後,他還是在謹容身上取血。
那種痛沒有最痛,只有更痛,一陣痛過一陣,痛到她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忍受,然後陷入昏迷,再清醒,第三輪結束。
這次醒來,簡煜豐不在她身旁。
說不清什麼感受,就是空落落的,她罵自己奇怪,說穿了,簡煜豐是她半個仇人,她怎會在不知不覺間依賴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