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千尋
「那就好,還請夫人千萬別委屈何姑娘,她可是郡主娘娘的救命恩人。」
「是,還請姑娘回去在王妃娘娘而前美言幾句。」
婉青點頭,對謹容說:「何姑娘,夫人要清理門戶,奴婢不方便留下,再過兩日定登門拜訪。」
—直沒說話的謹容終於起身開口,「煩請姑娘回去向王妃娘娘道謝,謹容本是濟民堂的大夫,治病救人是天職,著實不敢收受王妃娘娘的禮物,若王妃娘娘當真對謹容心存感激,那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麻煩姑娘將禮物帶回去變換為糧米,賑助貧戶。」
把東西留下不過是便宜了吳氏,簡煜豐、許莘都不在,吳氏要搶要奪她還能如何?
婉青與謹容對視一眼,點頭說道:「姑娘有此等善心,奴婢必定回去轉告王妃娘娘,以姑娘名義,發糧賑貧,不過姑娘為了助郡主療毒,身子也得照顧,光靠三兩個素菜度日是不成的,姑娘還是把東西留著打賞下人,免得下人輕慢,我再留兩個伶倒的丫頭給姑娘熬藥補身子,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她們去辦,想來夫人自是不會推卻我們王妃娘娘的好意,而禮親王府出來的,自是比旁的多懂幾分禮數。」
這話不長,但裡頭的學問可大了。一則,王府送來的東西樣樣都是上品,誰會拿它們打賞下人?所以私心裡想偷想搶的,就是把自己給當成「下人」。
再則,素菜事件還沒結束呢,若吳氏沒好好處理,下回禮親王府送來的可就是雞鴨魚肉,是一巴掌蝟狼掃侯府臉面的禮物。
三來,她留下兩個丫頭,吳氏說一套做一套的伎倆便行不通了,日後若還想找謹容的碴,還是先把後套想好再動手。
謹容領受她的好意,說道:「多謝姑娘,也請姑娘回去向王妃娘娘道聲謝。」
「奴婢會轉達的。」婉青走到吳氏身邊,屈膝為禮,說道:「還請夫人多照看姑娘幾分,王爺,王妃會銘記在心的。」
「這是當然,懷請婉青姑娘代為向王妃,娘娘問安。」
吳氏與婉青虛與委蛇一番後,讓關嬤嬤將人送走,關起門,她看著婉青留下的兩個小丫頭,心中怒火更形熾烈,一雙凌厲美目對上謹容,半響不言語。
謹容也不畏怯,與她四目相對。
吳氏咬牙切齒,想不出法子整治謹容,心底像是油煎火熬似的,恨不得將她抽筋扒骨。
就這樣,兩人相對無語,沉悶的屋子裡像是凝結了無數陰鬱。
半天,吳氏出聲一笑,仰起下巴問:「這些日子著人請何姑娘到前頭說話,姑娘一再推卻,我也忙著,沒時間來看看姑娘,及正今日來了,甭性把事情一道辦辦。何姑娘,你己經見過親人,是否該實現當日諾言?」
謹容猛地一悚,望向吳氏。
人啊,果然還是不心存惡念的好,才一個挑釁,報應立刻上身,她怎麼就忘記許歷的提醒,吳氏這人是有恩報仇,有仇呢,更是要人拿命來償的呀。
她低頭咬唇,盤算著父親,母親是否己經離開梁州濟縣?
就算離開,如今也不過三五天,那封信斷不可能送到哥哥手裡,何況說服爹娘需要時日,辭官需要章程,哥哥不可能說走就走,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保住他們,所以這劫,無論如何她都逃不過,苦苦一笑,既然躲不過,唯能挺身上前。
謹容抬眉,昂首道:「是的,夫人。」
她像是撲火飛蛾,帶著異樣的決然,美得讓人轉不開眼光,她進屋尋來一瓶藥,當著吳氏的面將藥粉灑入歡眼。
謹容靜靜地坐在院子裡,幾道陽光從葉間斜射下來,在她身上落下點點光暈,她瞎了,但心底仍然數著時日,計算父母親是否己經安全。
這兩天她想得那樣多,也明白了那樣多,生命似乎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清醒過,過去曾經經歷的畫面幻化成書冊,一頁頁地在她眼前翻過。
應該……夠了吧,她曾經幸福過、快樂過、美麗過、燦爛過,比起多數女子,她著實沒什麼好怨憤的。
這世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只是苦法不同,張鈺荷有兩個好男子的疼愛,卻要月月受焚心散所苦;吳氏穿金戴銀,高坐侯府夫人位置,卻要苦於丈夫喜新厭舊,苦於日思夜謀、劃策害命;許莘背負著道德感,卻得遵從母命屈就現實,企圖面面俱到,到後來……非但無法遵循本心,又得想盡辦法找借口原諒自己。
比起他們,她是好的了,她做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願意原諒許莘便原諒,不願意便勒弄幾句虛偽,好填補自己的不平。
天地間,能如她這般任性恣意活著的人有幾個,與其忿忿不平,不如盡情享受生命。
勾起柔和的笑容,她迎向陽光,讓金色的光線在臉上烙下溫曖,她的態度淡然而從容。
己經很多年,簡煜豐沒有這樣憤怒過,當他快馬回到京城,迎接他的竟是這樣的消息,他不是個耐不住性子的男人,但他很想把吳氏拆成十七八段,磨成粉,塞進餓狗嘴裡。
他睬著重重的腳步進門,滿肚子張揚的怒火在看見謹容臉上的恬然笑意時,倏地煙消雲散,望著她柔美的眼眸,柔和圓潤的臉頰,她微微仰著頭,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著,宛如靜謐不動的蝶翅,清麗的臉龐無懼無怨,像一池平靜無波的秋水。
她應該狼狽的,應該縮著身子蜷在角落低聲哀鳴,像個被遺棄的孩子般等著向他求救。但她沒有,相反地,她身上透著鎮定,透著幾分悠然自若,讓人發自內心對她揚起莫名的敬意。
她沒有失去視力的恐懼與憤怒,而那個笑容在聽見自己走近時微微加深……如果不是心情太沉重,他很想誇獎她的美貌,想笑著對她說:「你果然不是一顆大葫蘆。」
她略略側過頭,問:「是王爺?」
簡燈半沒回答,捧起她的臉輕輕翻開她的眼皮,這是身為醫者的習慣,於是她去除最後一絲猶豫,確定身前的男子是簡煜豐。
過去她有眼睛,不會用聲音氣味辨別人,這是第一次,她發覺他身上有淡淡的藥草香,和她一樣。
她習慣那個味道也喜歡那個味道,師傅說,她天生該當大夫,很可惜,就算她那麼努力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宿命,或許人生總有些事情是傾盡全力也無法成就的。
「為什麼?」他甫出口,就是讓人滿頭霧水的問題。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自毀雙目?」
「這是我承諾夫人的。」
「你不能等我回來嗎?」他氣極敗壞,有人規定承諾一定要完成?不可以力有未逮,不可以及覆無常嗎?她傻了,傻得去遵照辦理。
謹容自認很無辜呀,不禁扁起嘴。
她能等,吳氏能等嗎?若讓她親自下手,恐怕毀的不只是兩隻眼睛,還要再賠上半張臉,雖然看不見,她還是想要保有姣好容顏。
「你用什麼東西毀了自己的眼睛?」
「青磷粉。」
「你,你居然用那個?不痛嗎?」他真想剖開她的腦子,看看她在想什麼,
「它製造出來的效果才大。」
那天,青磷粉入眼,一陣燒灼味道傳出,片刻間,兩道鮮血自眼中淌下,她再也睜不開眼,血流滿衣襟,讓吳氏毫不懷疑有作假的可能性。
受不了了,簡煜豐狠狠捏了謹容的臉頰,他想罵她一百句笨蛋,即使他心知肚明她是想對自己下狠手取信吳氏也一樣。
「信不信我有效果更好更不痛,更能騙過旁人的辦法?」他說得咬牙切齒。
青磷粉雖然保留她重見光明的機會,但那個過程很痛,而且敷上解藥還得好幾個月才能痊癒,最重要的是解藥難求,不過她既然敢用青磷粉,定是有所準備。
「等不及了,夫人要我履行承諾,而我的爹娘兄長尚未脫離險境。」
「你可以把桃花村和濟民堂托給我,為什麼不能將父母兄長托付我?」
「接收桃花村和濟民堂於你有益。」她沒把話說透,卻也暗指照顧她的父母兄長於他無半分好處。
「你認定,我只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
「不是嗎?」這話不是質問,而是天底下的人都是這樣的。
「我以為經過上次的事,你會試著信任我。」他指的是讓她順心遂意的三萬兩。
謹容不想笑的,到底還是笑了出來。「經過上次的事,我己經不相信天底下任何人。」她指的是許莘的欺騙與背叛。
他無言,吐出濃濃的濁氣瞪她,可惜白費功夫,她看不到。
第七章自毀雙目求周全(2)
她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如果你沒找到我,那郡主娘娘怎麼辦?」
「我會找到的,不管是你或是別人。」
「你從來設有懷疑過,這麼做是錯是對?I
「我學醫,只是為了救自己想救的人。」他很自私,卻不吝於表揚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