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蔡小雀
我從來就只拿她當幼妹看待,將妹做妻,你們誰人又問過我的意思?!
兩年過去了,少夫人始終溫婉嫻靜賢慧,萬分稱職盡心地扮演好蕭國公府兒媳的角色,華年從不曾見過她有一絲怨懟之色。
尤其在得知大少爺要回京過年後,少夫人越發忙得團團轉,一忽兒佈置起居,一忽兒準備這個、籌備那個,還要關注公婆身子的康健,並打理國公府裡裡外外,舉凡親戚年禮、宗族祭祀、莊子、店舖、田地等等庶務。
前陣子冬風起,國公夫人的舊疾又犯了,夜裡時時喘咳,少夫人除了急請太醫來診治外,還親自在床前侍疾,和幾個親隨嬤嬤輪流守夜。
華年有時在想,少夫人那看似纖小得隨時風吹會倒的身子骨,究竟是如何扛起這些沉沉重擔的?
「華年,你發什麼呆呢?少夫人都去得遠了,你還不快去做事?」杜鵑忍不住推她一記,小聲提醒,「咱們要忙的事兒還有很多呢,可沒時間給你磨磨蹭蹭的了。」
「誰磨蹭了,我只是在感慨──」華年回過神來,吞了口口水,「呃,沒事兒,我這就去大廚房了。」
大雪落得疾,卻是靜謐無聲,在黑夜中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走在雪中的園子裡,傅良辰在小丫鬟的打傘下,原先為了趕著抄近路好到外院暖閣見管事們的腳步,也不知不覺地放緩了。
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她和夫君成親拜堂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一場大雪。
那場雪下得彷彿無窮無盡,將原本府中懸掛的綵球和各處貼上的大紅雙喜字,那樣震天的熱鬧喧騰喜氣,統統都淹沒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那句送入洞房還未高喊,一道聖旨已經石破天驚地當頭砸來!
──北戎來犯,命平北大將軍蕭翊人速速回返邊關點兵痛擊敵寇!
在紅色蓋頭底下的她,滿臉如霞的嬌羞迅速消失,耳畔聽著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回道:「臣領命!」
一切來得太快太急太混亂,可是她仍然記得在那個堅定的腳步欲離去的剎那,她再也忍不住衝動地喚了一聲:「夫君!」
腳步倏停,僵凝的靜窒感重重壓迫而來。
……望君珍重,平安歸來。
他們之間隔著這麼多的賓客,還有宮中傳旨太監,她只能吞下真正的心底話,換上冠冕堂皇、以國為重的祝詞──
「妾身預祝夫君大破敵軍,凱旋而歸!」
話聲一落,四周賓客俱贊,她卻沒有聽到他的回應,一顆心不由得直直往下沉。
她是不是不該開口說話?是不是給他惹禍了?
「嗯。」
那個冷漠的應允輕得像風聲,轉瞬淡逝,她至今依然有些迷茫──其實當時他什麼都沒有說,那只是自己在心急切切下所幻想而出的聲響。
後來,她被婆婆親自扶著進了新房,一向待她親若閨女的婆婆還慰解了她許多許多的話,唯恐她傷心氣惱。
而她只是擔心奔馳千里、浴血沙場的他。
一年後,他果然大勝而歸,舉國歡騰,滿心激動欣慰歡喜的她,迎來的卻是他冷硬表情上一抹淡淡地、甚至無意掩飾的厭惡。
那一刻,她所有的喜悅瞬間消逝無蹤。
他停留京城的那半個月裡,他只在第一天寢在她的房中,背對著她,高大的背影遙遠得像在萬里千山之外,連碰她一根頭髮也無;第二天清晨他便走了,直到再度起程離開京城的那天,她都不曾再在他們的「新房」裡見過他。
後來,他整整兩年都未再回來。
天寒地凍,夜色沉沉,四周空寂寥落,清冷得讓人連生起一絲自我欺騙的力氣都沒有。
「夫君……」傅良辰凝視著看不清前路的黑夜,聲音低若未聞。「你是怨我的吧?」
自從知道他們訂親後,她再也沒有從他臉上看見過往昔對她的那一抹真心笑容。
可她不能放棄。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她自五歲以來對他的仰望和戀慕;十多年來,她追逐著他的背影長大,他已是她的天,她如何能放手?
現在,他終於要回來了,那麼是不是表示他的氣已經消了?是不是他不再怨憎長輩的決定、不再恨惱她的貪心?他是不是……願意承認她這個妻子了?
思及此,她冰冷空洞的心又升起了一絲如微小火焰般的希冀,再度支撐她有勇氣去面對這個艱難的世界。
傅良辰腳下又多了幾分力量,輕疾地踩過雪地,留下了一行淺小卻堅定的足跡。
「良辰,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她為自己打氣,再不覺撲面而來的雪花會觸肌生寒了。「冬日將盡,春日將來……」
是呀,夫君就要回來了,他們就要一家團圓了。
第章(2)
三天後,纏綿直落了好些時日的大雪終於停了,蕭國公府一大早便把門庭刷洗得亮堂一新,熱熱鬧鬧地等待迎接少主子──年輕有為的平北大將軍蕭翊人回府。
國公爺上朝去了,所以由傅良辰和婆婆率領著國公府中各大管家,浩浩蕩蕩地在大門口相迎。
她的心跳得好快,掌心都是汗,一旁的婆婆蕭何氏別過頭來,樂呵呵笑道:「好孩子,聽說翊哥兒此次回京,至少能待上三個月呢,你們兩夫妻終於是團圓了。而且我和你公公也商量過,怎麼也不能再讓你們小夫妻這般長相離別,所以這回,你便和翊哥兒回北地吧。」
「娘……」她一驚,怔怔地望著笑得好不慈祥的婆婆,一時也不知是歡喜還是忐忑、慚疚。
「娘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們兩老。」蕭何氏輕撫著她清秀微白的小臉,心疼道:「你雖是我們的兒媳,更是翊哥兒的妻子,你們小倆口要是能和和美美過得幸福,我們做長輩的才真教歡喜呢!」
「謝謝娘。」她眼眶一紅,心暖漲得滿滿的,不禁有些哽咽。「可,媳婦也捨不得您。」
「和翊哥兒好好過日子,早些給我們生下個大胖孫子,這樣不就有人陪我們兩老了嗎?」蕭何氏拍拍她的手,笑容促狹中又懷著大大的期盼。
「……是。」她臉也紅了,低頭小小聲道。
「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就在此時,眼尖的大總管已經喜悅地喊了一聲。
傅良辰心一震,抬頭直直地望著大路那端漸漸出現的大隊人馬,在揚著「定北軍蕭」的旗幟下,那個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騎著雪白駿馬,英姿颯颯、氣勢剽悍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屏住了呼吸,幾乎再無法思考,只能癡癡地、癡癡地望著他,彷彿越過漫長、遙遠如亙古的一生一世,終於來到她面前。
「娘,孩兒回來了。」那個低沉渾厚的嗓音一如記憶中的剛毅有力。
「好,好,回來就好。」蕭何氏喜極而泣,嗚咽地環攬住兒子的寬肩,「讓娘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北地很辛苦吧?我兒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身段高大的蕭翊人配合地俯下身來,讓母親緊緊摟著,他英挺的臉龐也有一絲溫柔的軟化了。
傅良辰淚眼模糊,無比欣慰地看著他們母子,有千萬句想對他說的話統統噎在喉間,只能努力睜大眼睛,希望能夠將他看得更清楚、更清楚些……
「哎呀,看娘都樂傻了。」蕭何氏吸了吸鼻子,忙將身畔的小媳婦兒拉到兒子跟前,「來來來,你媳婦兒可也等你很久了,你這次回來得好好體貼疼寵人家才是。」
「夫、夫君……」她心卜通卜通跳得又狂又快,雙頰湧現紅霞,輕聲地喚道。
他面上那絲溫柔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嗯。」
她的心一痛,強忍住落淚的衝動,努力平穩著聲音溫言道:「夫君一路風塵僕僕辛苦了,妾身已命人備好了湯水和家宴……」
「不忙。」蕭翊人淡然地一揮手,隨即對蕭何氏道:「娘,兒子想先讓您見見一個人。」
「誰?」蕭何氏一怔,隨即笑了。「翊哥兒從北地帶交好的袍澤回來玩嗎?」
他微笑不語,轉身走向被一群蕭家精兵護擁在中間的那輛馬車。
那是傅良辰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可以那麼溫柔,那麼小心呵護著一個人……
他掀開車簾,小心翼翼攙扶了一個穿著紅色勁裝的美麗少女下車,那少女濃眉大眼,英姿颯爽,在落地的剎那還抬頭和他交換了一個燦爛到令傅良辰心跳幾乎僵止的笑容。
在這一刻,天地間忽然靜默無聲,她聽不到他們倆低笑著交談了一句什麼,聽不到身邊突然緊張起來的蕭何氏對她急急地說了什麼,只覺狂跳的脈搏和心跳漸漸失速、發冷。
直到他的聲音,沉穩的,愉悅的,帶著她久違的寵溺意味,柔聲地響起──
「娘,她是瑤兒,古瑤兒,是古副將的妹妹,在承平之戰時於城牆上擊戰鼓助陣,助我蕭家將士大破北戎。」他的笑容是那麼地驕傲、那麼地喜歡,卻是在另一個女子身上。「兒子決意迎娶她為平妻,陪同兒子在北地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