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決明
疑問太多、太多,鈴貅真不知該先問哪個——
「……他的心,怎會跑到獅蠻腹裡?勾陳哥哥不可能敗給區區獅蠻?他好像說過,是他挖棄的呀……你是來替勾陳哥哥報仇?也太不自量力了!」
前頭兩個問題,曦月暫且避談,只能回復後者:「我不是來報仇,而是希望取回勾陳的心,讓他完整,不再有缺憾。」
「取回心?不對呀!要是心被食,早變成一坨……」屎。哪可能再討回?!
「因為是勾陳,所以可能。」
曦月淡淡說,語氣卻鏗鏘堅定。
因為是勾陳,他的心,不似凡人脆弱。
最好的證明,他捨心不要,卻仍存活,沒有半點不適。
鈴貅聽著,更看見曦月瞳眸間的堅信,感染了她,說服了她,擊碎懷疑。
「這好辦,只要『心』還完好,我打得獅蠻吐出來!替勾陳哥哥取回去,他一定很開心!」說不定會稱讚她、擁抱她,嘿嘿。
鈴貅才雀躍說完,銀鈴似的嗓仍迴盪在耳畔,曦月身旁已經一空,僅存些些芒輝。
眨眼之間,鈴貅已經衝向獅蠻,混戰就在獅蠻的吼聲中展開——
鈴貅的「執行力」,令曦月愕然怔語,看得傻眼。
「貔、貔貅是這麼衝動的生物嗎?!」
看起來,是的。
鈴貅獸形纖巧,本就小於一般貔貅,和獅蠻相比,更是玲瓏數倍,但她無懼無畏,挑戰龐然大物。
只為勾陳,全為勾陳。
曦月感到欣慰,鈴貅這麼珍惜勾陳,另一方面又擔心鈴貅的急躁,會因而受傷。
鈴貅若有絲毫損傷,勾陳會好心疼吧——
她不樂見於此,自然要出手相護,拚上一切,也定要鈴貅毫髮無傷!
「狐神勾陳——」獅蠻一樣吼著,企圖拍下凌空的鈴貅,喉間熱焰一吐,火甫離口,立即被大雨淋熄。
是曦月,召喚來一陣驟雨,匆匆來、匆匆去,她的術力也只能做到這樣。
「鈴貅!不要與獅蠻硬戰!它通人話,我們與它好好說,請求它——」曦月飛到鈴貅身旁,試圖說。
「把勾陳哥哥的心,吐出來!」鈴貅不聽,又往獅蠻衝去。
「狐神勾陳!」獅蠻巨大的利爪,高高舉起,重重揮下,曦月瞧著,呼吸一窒——
幸好鈴貅閃過,還以利爪一耙,獅蠻臉上立現血痕。
因為疼痛,獅蠻的狂暴更是加倍。
「……貔貅都不聽人說話的嗎?」曦月忍不住哀號。
今時今日,她算是對「神獸貔貅」,多出幾分認識……
認識了貔貅的任性、獨斷、衝動,做事不經大腦。
一大一小的獸,戰得如火如荼,鈴貅以靈巧取勝,獅蠻則有霸力,各佔優勢。
而曦月,介入不了「獸戰」,只好在一旁隨機應變。
每每鈴貅居於弱勢,曦月便施以五行術幫助鈴貅,當然,她也沒放棄勸說鈴貅,要她先冷靜下來,但——
「鈴貅,先別打了!」
「臭獅蠻,吐出來!」這是鈴貅的回答。
「獅蠻,請你聽我說,我們只是要取回勾陳的心,無意與你爭鬥……」曦月轉向獅蠻,努力傳達善意。
「狐神勾陳!」獅蠻沒有第二句話,四肢俱動,用力一跺,地面震動。
「……」曦月抹把臉,抹不掉心裡的無可奈何。
鈴貅與獅蠻未免太相似了,不過是小一點、大一點的「獸」……不聽人說話的獸。
她考慮著找來雷電,同時劈向兩隻獸,看能否阻止他們。
越想,越覺可行。
「再打下去,鈴貅真的會受傷……小小一道閃電,不會造成多大傷,但能讓鈴貅稍稍轉移注意……」曦月決定了,拿捏術力,試上一試。
憑她的法力,既便用盡全力,也上不了鈴貅,更何況是收斂再收斂後的雷咒,不過皮膚一麻,瞬間的刺痛而已。
「引雷——」曦月吟詠咒術,天際間,一條纖細銀光破降,劃過半空,落向鈴貅。
突如其來的麻意,鈴貅前肢一顫,並不痛,但確實嚇到了。
她瞠著眼望向曦月,一臉不解,不明白曦月為何攻擊她。
見鈴貅停下攻勢,曦月準備上前好好同她商議,不該盲目開戰。
鈴貅率先開口,不是曦月以為的責問,而是——
「勾陳哥哥……」
曦月一怔,順著鈴貅的目光,往身後回覷。
勾陳,面冷,眸凜,佇立於她後方。
***
「你剛是在做什麼?!」
勾陳騰佇空中,湛藍的天,潔白的雲,火紅色的他,耀眼如日,臉上神情卻不見一絲暖意。
只有凜寒,只有冽視。
問出聲的嗓,冰冰冷冷。
真巧到來的他,看見那一幕,教他難以置信——
她,竟然召來雷電,偷襲鈴貅?!
曦月知道他誤會了!
尚不及解釋,鈴貅已恢復嬌人兒樣,飛向他。
「勾陳哥哥,你怎回來?」
「你有沒有受傷?」勾陳握住鈴貅的手,左右翻看,逼她旋轉一圈,仔細審視,生怕看到她有一絲絲傷。
鈴貅要是傷了、壞了,小銀會拆了他。!
「沒有呀,只有一點點麻。」鈴貅回道。
那種麻,還不是不舒服的麻,倒更像似……爽快的麻。
「真的沒有?」勾陳不放心,再三確認,握住她的下顎,沒放過每寸肌膚,細細端詳。
溢於言表的擔憂,顯而易見的疼痛,曦月垂眸不去看,也告訴自己——
不可以嫉妒、不可以羨慕……
「嗯。」鈴貅認真頷首。
「那就好。」面對鈴貅時,他還維持淡淡的、關懷的笑,再轉向曦月時,什麼也沒有。
「勾陳哥哥,你的心被獅蠻吃掉了,你來的恰好,快把心拿回來!」
鈴貅指著獅蠻,一臉「你完蛋了,勾陳哥哥來了,你打不過他」的幸災樂禍。
勾陳頗意外,鈴貅何以知曉此事?誰告訴她的?
他臉上不動聲色,口吻淡淡地道:「這件事你不用管,快些回家去,小銀在等你。」
「你不快趁機處理獅蠻,萬一它跑了,你的心也……」鈴貅記掛此事,哪裡肯走?
勾陳睨向獅蠻,深紅一眼,竟讓巨大的獸縮肩一退,嘴裡那聲「狐神勾陳」轉為虛軟。
「鈴鈴。」他低喚,輕易地阻止鈴貅發言。
每回勾陳這種口吻,沒得商量,不容轉圜,鈴貅就知道爭論無用。
「好嘛,我回家去,可是獅蠻……」又被紅眸一瞟,鈴貅唇微撅,抿起嘴,乖乖往來時方向去,離去前,頻頻回顧。
走的不僅鈴貅,還有一隻,趁人不注意,悄悄躡抬四肢,步步後退,往密叢深處縮。
正是獅蠻。
勾陳當然發現了,只是不去理睬,任由獅蠻逃開。
他的雙眸,鎖在曦月身上。
瞳光冷厲,填滿了指責。
「你想告訴我,只是誤擊?」勾陳替她找了借口。
「不,我是對準鈴貅。」
勾陳牙一咬,雙拳緊握,紅甲深陷掌心,聲音好冷:
「她哪裡礙了你的眼?他是神獸,與你厭惡的妖物不屬同類,世人對其敬愛無比,恨不得求貔貅庇佑——你有何理由傷她?」
「我沒有要傷她,只是希望她冷靜,聽進我的話……」曦月如實說。
「聽進你的話?」他嗤了聲,不禁嘲弄:「你還是考慮『誤擊』這理由吧,至少聽來合理些。」
「我說的是實話,我無意傷她,我斟酌了術力……」她很想歎氣。
「本就術力平平,無法傷鈴貅分毫,與斟不斟酌何干?」他仍舊酸諷,明擺著不信她。
因為是鈴貅,所以勾陳才如此憤怒,對吧?曦月黯然想。因為心疼,所以不願多聽她的解釋。
也罷,解釋何用,她的的確確是對鈴貅使用了雷咒。
「讓你留下,果然是最錯的決定。」勾陳冷然說著,聽得曦月心驚。
「你不可以趕我走……你答應過,給我一個月時間!」她急忙出聲,搶在他開口驅逐她之前。
「我也說過,前提是,你不許做些惹怒我的事。」
「……我很抱歉傷她,我會當面向鈴貅致歉,又或者,你用其餘方式懲罰我,幾日不許吃喝、囚禁在牢裡、狠狠賞我幾鞭子——這些全都可以,只求你不要提前趕我走。」
曦月幾乎要跪下,向他討饒。
「你何必呢?留下來也換取不到我的注意,一個月不過剩下數日,你以為能改變什麼嗎?只讓我加倍厭惡你!」他說著狠話,不留情面。
「無妨,我只想留下……」
「你臉皮變得真厚,已被如此嫌棄,還死纏爛打。」
「……」她無言,默默承受指控。
臉皮?它價值多少呢?
我若不死纏爛打,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只能任性、只能堅持,只能為自己留下最後的紀念。
「……拜託讓我留下。」她臉上沒有矯作的眼淚,沒有誇張哀戚,有的,只是淡淡的央求。
勾陳無動於衷,冷眼相看。
她知道,他氣極了,為鈴貅……心疼著。
「想留下,是不?」勾陳嗓一輕,眸間的紅彩凝結一層薄冰。
她堅定頷首。
「可以呀。」他一副好商量的姿態。
然而,聲音沒有半絲暖意,唇角噙笑,卻非真笑,教曦月不由得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