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千尋
「外頭是怎麼回事?」宮華凝聲問。
「小少爺,前頭有許多人攔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穿著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員更不像綠林大盜,可人數聚集頗多,小的怕抵擋不住,咱們要不要先回衙門裡,把這件事告訴大人?」張二哥滿臉著急,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大人將少爺托付給他,臨行前他還承諾,定會保少爺一路平安,現下……唉,這群人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劫匪?
宮華略一深思,掀開簾子往外探身,發覺前頭數丈處有人一字排開,堵下十幾輛馬車,長長的一排,教人進退不得。此刻,忽地傳來陣陣呼喝聲。
「要命的快把銀子給交出來,若是把錢看得比命重要,儘管藏著掖著,信不信本大爺自有辦法教你們把銀子給吐出來?!」
「反了嗎?這是平安侯李家的馬車,識相的趕快給我讓開。」
「平安侯家的馬車嗎?正好,就怕逮不到兩隻肥羊,現在有人自個兒撞上來,咱們還怕過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這些權貴不肯出錢修堤,攢緊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會年年決口,今日正好,讓老子替天行道?」
聽見這話,宮華緊擰雙眉,這話已經不是普通強盜會說的,而是隱藏有煽動人心之意了。
外頭冷不防傳來尖銳慘叫,瞬間亂成一團,聽著刮耳的聲音,車中三人均是心底發寒,驚嚇不淺。
驚恐中,時間過得分外緩慢,他們豎起耳朵傾聽外頭的狀況,一顆心急跳不停。
「可恨!這些匪人,見著此處無官兵,便佔地搶奪。」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爺,咱們回去吧。」張二哥再提一回原話。
「爹正在城裡忙著疏散百姓,兵荒馬亂的,就算現在回去,也不見得能夠找到人,頂多是添亂罷了,就算咱們逃走,眼前這些百姓也一樣會遭劫,況且……張二哥,你仔細看看,後面已經堵上那麼多輛馬車,咱們哪有回頭路可走,怕是咱們車子還沒轉向,就讓那些惡匪給堵回來了。」
宮華從張二哥打開的簾子往後望去,才曉得前無門、後無路,無論如何都得闖上一闖了。
宮華這一講,大夥兒全沒了主意,面面相覷,卻想不出一條辦法可行。
苓秋拽緊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氣,從窗口處探出頭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縮回身子,顧不得滿頭濕,低聲輕喚,「少爺。」
宮華側臉望向她,苓秋抓住宮華的手,指指外頭,兩人並肩,擠在狹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頭。
「少爺,您瞧,這些盜匪只搶有馬車的人家,那些無車可乘的百姓,連問都不問就放人過去,不對……前面那輛破舊的馬車,他們也放行了。」
宮華觀察片刻,腦子飛快轉動。
「逃難時期,人人把銀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車還是走路的,身上都會帶著全部家當,而他們只搶某些特定的馬車,原因只有一個,他們不是從哪裡來的強盜,而是城中惡民宵小組織起來的,他們知道誰家殷實、誰家財大氣粗,因爹在城裡大力整肅秩序,他們撈不到好處,只好到城外來。既是如此……」
「咱們下車吧,悄悄鑽到人群裡頭,他們就不會攔下咱們,反正王府別院離這裡已經不遠。」紫屏心直口快的說。
「不,張二哥,這裡離蜀王別院很近,你前去通報此地的情形,車子由我來駕。」
張二哥為難地看著宮華,還是個身量沒長足的孩子呢,加上兩個不過十三歲的女子,留下他們三人,他怎麼走得開?
「小少爺,要我把你們留在這裡,大人知道,會責備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計策保得平安,你快去報訊吧。」
「這……」
「張二哥,信我一回,雖說我年紀還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張二哥百般為難,可宮華眼底有著不容置喙的篤定,在他再三勸說無效的情況之下,最後只好扭頭,乖乖照宮華的話去做。
張二哥離開後,宮華立刻指揮起車裡兩人。
「苓秋,你把頭髮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裡扮孕婦,紫屏,你口齒利落,一有人靠近咱們馬車,你就慌亂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們不曉得宮華想做什麼,卻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宮華一溜煙跑到車子外頭,此時雨量減緩,他雖然全身被打濕,但還能夠忍受得住。
不多久,門板敲兩下,簾子掀開,宮華朝裡頭望去,一條薄被已經蓋在苓秋身上,她頭髮散亂、腹間隆起,一看便知是個孕婦。
紫屏從行李裡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撲上苓秋的頭髮,讓她看起來更像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紫屏還沒消停,手上繼續忙碌著,用茶水噴甩在她臉上,讓她更添狼狽。
宮華見狀想笑,卻也明白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刻,他板起面孔,對紫屏說:「待會兒你是姊姊、苓秋是娘,你們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緊張地一點頭,放下車簾,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顆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被趕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車打劫。
車陣緩緩動了,停停走走,有人見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銀子交出去,換得一家子平安,順利通過,也有人因為銀子給得不夠多,車子甚至被推倒,馬車裡的人一一被拽下來搜身。
不多久,她們聽見宮華急促的聲音。
「這位大哥,請讓我們過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紀大,我怕有危險……」說著說著,他哽咽起來,儼然是個孝子的模樣。
應著宮華的話,紫屏對苓秋使眼色,苓秋虛弱地發出幾聲叫喊,紫屏猛地拍擊車廂,跟著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車外,宮華紅著雙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濕透全身,那狼狽模樣便是惡人見了也心憐。「大哥,我娘……」
「要快?行吶,把銀子留下來,立刻讓你們通過。」此時又來兩名匪人擋在馬車前頭,其中一個硬是不肯放行。
「我們哪來的銀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裡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顏向夫人懇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屍兩命,方借我們這輛馬車逃命,如今、如今……」他說不下去,舉袖掩面。
他口氣誠懇,匪人見宮華年紀輕,心想,有錢人家定不會讓這樣一個孩子當車伕,況且他看起來的確不大像是會駕車的樣子,心下更是信了兩三分,他朝著同伴點點頭。
「娘……」車裡突然爆出一聲大哭,紫屏尖叫,「娘、娘,你醒醒啊,我們就快到了,娘……娘……」
那聲嘶力竭的喊叫,讓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馬車通行。
宮華頻頻道謝,拉起韁繩,不甚熟練地駕起馬車通過。
這時一名攔車匪賊卻在馬車經過時順手掀起簾子,好死不死竟讓他認出紫屏,這哪裡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縣太爺宮節吶。
匪人怒吼一聲,「咱們被騙了,這車子裡坐的是縣太爺的家人。大家快來,替好兄弟林立報仇。」
林立正是那個弒兄卻以侄子性命要挾嫂嫂認罪的賊人。
話一出,幾名與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圍上來,齊齊舉刀,將馬車團團圍住。
心沉下來,一口涼氣逼在胸口,宮華緊握的雙拳發抖,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賊人竟然認得紫屏。
眼見紫屏、苓秋被人從馬車上粗魯拽下,他後悔了,該把銀子交出去的,但現在後悔已是來不及,狂怒在心底竄燒著,他痛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任人宰割。
「你們眼底沒有律法嗎?既知我是縣太爺家人,還敢動手?!」
一個滿臉鬍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的莽漢跳出來,指著宮華說:「縣太爺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這幾年地方水旱饑荒,朝廷不聞不問,還一味地征徭役、蓋行宮、重賦稅,哪裡體恤過民情民意?
「去年邑縣瘟疫橫行,多少人斃命於田野路邊,試問官府為百姓做了什麼?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溫飽、粗布裹身都屬難得,試問錦衣玉袍、日日珍饌佳餚的權貴大官,又為百姓做了什麼?」
宮華緊緊盯住眼前莽漢,不……他不是普通莽漢,一般百姓決計講不出這樣一番話語,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份不俗。
一個匪人不耐煩糾髯大漢多說廢話,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臉上輕撫,淫笑道:「這小娘兒們,還真是細皮嫩肉吶。」說著臉就要湊過去。
苓秋緊閉雙眼,淚水滑過臉頰,可她卻硬著氣,半聲不吭。
紫屏見她這樣又急又怒,低頭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對方吃痛,一把甩開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邊,低頭又要咬人,可這回匪徒有了防備,一巴掌打上她的臉,瞬間她半邊臉便高高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