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妝俊仵作

第17頁 文 / 童繪

    頸間穿喉的傷、被削去的左手小指……縱然還未逮到兇手,但與三年前的手法一致,他已心中有數。

    ……陳大人不安心的是名冊流落在外,還是名冊在他手裡?三年不動他分毫就為確認名冊下落,如今出手,是警告?陳大人防的究竟是曾經最信任的門生,還是心中也逐漸明瞭一個門生叛離,正正代表了自身利慾熏心得太過,終究會引來更多的背叛?

    ……他無意去評判他人野心,只因自私人人都有的。

    日陽也不例外。

    可她只是盼著與相愛之人雙宿雙飛,如此美事,又怎麼會變成一種奢求?說好為主子辦完一件事便來接了她的那人,從此鄉村野外,平淡一生的約定,又為何一去無返,非得讓她盼到來生?

    太多端測,太多疑問,太多悔恨,江蘭舟瞅著眼前屍身,除了一股痛意,他得不到任何答案。

    惠堂裡,大人一身淡色長衫被窗外暖陽染得暖烘烘,側臉與眉間卻是一片冰霜冷然。

    陶知行立於門外,遠遠眺望。

    屍架上的人兒名喚日陽,聽小僕們的議論,是大人在碧落閣中的紅粉知己,昨夜慘遭毒手。

    有多慘?陶知行沒到過案發之地,也還未驗過屍首,因而無從得知,只能從眾人交談時的驚恐表情猜著。

    此時賈立在外還未歸來,魏師爺方才匆促提了提情況,又被喚去忙其它事,衙裡上下忙得不可開交,城中也鬧得沸沸揚揚……

    唯一靜默之處,竟是在惠堂裡。

    大人回府後吩咐了事項,接著來到日陽姑娘身邊陪著;一動不動,僅僅陪著。

    明日才開堂審案,陶知行卻仍不禁來到惠堂……然而見到了眼前景象,心中複雜。

    難以言喻的複雜。

    以她對大人的粗淺理解,回府後立刻驗屍升堂方合理,但他沉默不說話,摒退了左右……是求片刻獨處吧?

    沒有激動咆哮,沒有慌亂,亦沒有眼淚,他的情緒收在風平浪靜的表情下;就連眼見心愛之人遇害,也能冷靜相對嗎?

    她想問,但該怎麼問,又是否真該問出口?

    相處慣了的是死屍,所以她也只習慣由細處獨自尋找答案;什麼當問,什麼不當問,什麼時候能問,什麼時候不能問,成了難題。

    映在眼底的是大人蒼白的側臉,陶知行只能在遠處,將所有問題埋回心底。

    第8章()

    天邊才剛泛起魚肚白,眾人已聚於惠堂中。

    魏鷹語一夜未闔眼,是為整理畫押過的供詞;賈立整晚沒睡,是因自請城門把關。

    看著那兩人昏昏欲睡的模樣,陶知行想起自己亦是首次失眠。大人望著日陽姑娘的側臉在腦中揮之不去;而第一次,她盼人能死而復生,如此一來……

    思及此,她側側頭。盼日陽姑娘未死,能與她相識?便能明白做為大人的紅粉知己的,是個怎麼樣的人?這念頭起因為何,陶知行低頭看向手裡的驗屍器具,一時有些疑惑。

    堂上江蘭舟正座,黑眸掃過眾人,最終仍是停在日陽身上。他本就睡得少,縱使整夜在惠堂中守夜,臉色蒼白了些,粗經過一夜思量,心情平復些許;只是也不禁想著,自己能為日陽做到何種程度?

    能為她緝兇?能為她申冤?層層關卡,官官相護,若他死咬不放,勢必要與陳大人正面衝突,最終,他能握有幾分勝算?

    視線游移,不意停在了陶知行輕擰的眉,江蘭舟閉了閉眼,令道:

    「開始吧。」

    冷靜想來,昨日抬了屍體回來就該相驗,以免夜長夢多。是他心思太過紊亂,才沒想到這一層。

    而依照律例,驗女屍當摒退所有人,由坐婆相驗後再行報備,等同完全憑據坐婆一句話,便能左右案情;唯一例外,便是主審官認定死因無疑,即可撤去衙役,單驗一處致命傷口,無需檢驗全屍,也算給死者留下清白。

    江蘭舟不想將日陽交給旁人,他只信陶知行。

    因此,就算有一刻懷疑日陽身上有它傷,就算他一向堅信謹慎為上,也不願陶知行以外的仵作相驗。

    堂中,陶知行與他對望了一陣,才行至屍體前,攤開了器具。

    屍身沾粘乾涸的血漬,她用上了六、七桶清水沖洗,洗出一張嬌媚雪白的臉龐,若然帶笑,想必是極為嫵媚勾人的。陶知行順開了粘在她臉頸肩的發,輕輕拉開紅衣前襟,露出觸目驚心的傷口。

    喉間佈滿尖物穿透的傷,起碼有一處穿透,兩處刺得極深,想必死前遭受極大的痛楚,拖了許久才斷氣……陶知行沒有回頭,但猜想堂上大人看著,心中肯定不好受。

    深吸了口氣,她度量起傷口寬深,初步判斷為圓錐長形尖物,筆桿的粗細,近距來回刺入;或因死者掙扎,或因刺中頸骨而不停抽出再刺,才會將她傷得血肉模糊。陶知行細細看過傷口,分明以往驗過比這更慘不忍睹的傷,卻從未如此刻一般感到胸中窒悶。

    驗過了頸部的致命傷,她淨手,終是回過身。

    陶知行抬頭才發覺,大人的表情還是沒有太多變化,不知是怕人看穿他的脆弱,還是他辦案一向如此冷靜視物?還是活人就是如此,真正的心思永遠只能收起?

    身邊賈立端來紙筆,陶知行將思緒壓下,隨之來到矮桌前,準備錄屍帳。才提筆,惠堂外喧嘩聲忽起,眾人朝外看去。

    「江大人別來無恙。」,

    領在前入內的是齊玉縣的黃大人。這些日子跟吳、李兩位大人走得較近,一陣子不見,黃大人似乎又福態不少。此刻他抖著肥肉跨過了門檻,手中握有一封書信。

    江蘭舟眉間微凝,起身道:「有失遠迎了,黃大人。只是江某有案纏身,不便招呼,不如讓魏師爺花廳奉茶稍候,晚些江某再向黃大人陪禮。」

    「不必。」黃大人掃了眼簡陋的惠堂上下,看見屍身時眼露嫌惡,隨即轉開頭,道:「今日本官前來是帶了州牧大人之令,需得將此屍帶回。」

    江蘭舟看著他。

    黃大人見他沉默,臉上橫肉一歪,似笑非笑地解釋道:「是這樣的,江大人。敝縣這些年來表面平和,實則這兩年接連發生幾個有所關連的案件,賊人在逃,弄得齊玉十分不安寧。」

    若是如吳、李兩位大人一般欲與他討論案情,斷不會這麼巧合,選在此時來訪。江蘭舟看向他手中的信,問著:「貴縣發生的是什麼樣的案件?」

    「此刻還不宜多說。本官亦是懷疑此屍是遭敝縣追了多時的賊人所害,因此想請江大人將之交與本官帶回,助本官破案。」順著江大人的視線,他也看向自己手中;江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幸而他也是有備而來。黃大人肥唇勾起,抽出了信,道:「其實本官帶來了州牧大人的信,信中言明雖然此命案在貴縣發生,但牽連齊玉縣久懸未破之案甚多,當由本官主審……」

    話說到此,原本在惠堂外候著的衙役數名抬了木板入內。江蘭舟瞇細眼,是因見到在黃大人身後看不見之處,陶知行抽了淨布沾上酒醋,蘸上了日陽肩上與胸口,又迅速拉好前襟復原。

    齊玉縣的衙役抬了屍體隨手丟到了木板上,立起身就要抬出去。

    魏鷹語見狀,忍不住喚了大人,卻遭他一記眼神制止。於是,日陽的屍體就這麼被人劫去。

    江大人沒有太多反抗,反倒在他意料之外。黃大人語帶同情地說著:

    「其實江大人有多麼重視日陽姑娘,本官自是明白的。這麼吧,本官先行回府準備升堂事宜,江大人收拾收拾便到我齊玉走一趟。本官還有多處得向您討教,此案就由你我共審吧。」

    江蘭舟迎上他自信滿滿的注視,片刻,道:「那就有勞黃大人抬屍回去了。昨日折騰,江某帶上幾人,明日再起程吧。」

    黃大人離去了,惠堂裡血味尚濃。

    昨日才發生的命案,今日黃大人已手持州牧的書信劫去了屍體,很明顯是有人通風報信;且此人多半是縣衙中人,熟知案發,並掌握大人準備何時驗屍、何時升堂。

    若早些時刻,大人尚處於難以冷靜的狀態,未必會這麼容易放手;惠堂守了整夜,加上驗完屍,大人正思路清晰,不會衝動行事。選在這時來奪屍,確實容易許多……

    目的是什麼呢?

    陶知行偷偷覷向魏師爺。無論圖的是什麼,他們當中若有人搞鬼,她很難不懷疑他。

    魏鷹語看著大人,眼中壓抑著情緒。

    還望著惠堂敞開的門,門外是晴空萬里;眼裡映著萬里無雲,心卻明朗不起來。江蘭舟心知再不想面對的事,到頭來還是要面對;他越想置身事外,就越深陷其中,拖累的,還是身邊的人。

    「你這麼做,必是透徹想過了。既是如此,你我就此分道揚鑣吧。」

    很輕很輕的語調,江蘭舟說完了話,才緩緩回身,望向同樣望著自己的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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