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文 / 席絹
就在兩個侯府的丫鬟們就要鬧起來時,這時,一道低沉而威嚴的男聲開口了。他並不高聲說話,也沒斥喝,但一開口,便將兩方人的氣勢都壓了下去——
「讓你們來請個人,不料竟請成這樣。」
「侯爺——」桂嬤嬤見到主子親來,驚得失色,連忙上前行禮,並道:「您怎麼過來了?堂堂一個侯爺大將軍,如此自降身份,實在是我的錯。老奴辦事不力,讓您丟臉了。」
「難得這次離得近,你好生看清楚了。」賀元對白雲低道。
白雲確實很把握機會仔細地看著這位大名鼎鼎的昭勇侯。從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再看到他挺拔健碩的身量,然後又看到——
「咦!不是才二十八歲,怎麼鬢邊就有白髮了?」她訝聲輕喃。
「一個婢生子,意外地成了開國以來第一個襲爵的庶子,你當這一切是容易的?除了在戰場上拚命,同時還得忍受百官的打壓、勳貴的排擠;而今在苦寒的邊疆當著最寒酸的侯爺大將軍,日子不會好過。但大雍沒有一個庶子能有他這樣的成就,也夠他自豪了。」他這樣襲爵的特例,以後再難複製,天下獨一份的。
「真是行行出狀元,而且狀元就一個……」白雲喃喃道。
「……你腦袋想哪兒去了?怎麼就感慨出這一句?」賀元哭笑不得。
「富貴險中求啊……」白雲看著前頭那群人在昭勇侯趙思隱的安排下,幾個丫鬟安靜散去;小芳沒法走脫,在昭勇侯有禮而強勢的相請之下,只好乖乖跟著走;而她背在身後的雙手沒忘給白雲打手勢,意思是:改天好好聊聊。
「不管你跟那丫頭有什麼計畫,一切等你考完再說。昭勇侯的事,她知道的肯定沒有我多。」賀元實在不樂意她把注意力放在他以外的旁處。
「我總得知道他想問小芳什麼。」
「還能問什麼?不就是問李順兒的家人,以及上次那個自稱『白妹』的丫鬟的下落。」說到這兒,輕哼一聲。這人第一次穿女裝,居然是扮成丫鬟——還是明宣侯府家的丫鬟。真不像話。
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麼會賣身給人當奴僕?怎麼幹得來低眉順眼、卑躬屈膝的事?所以扮成婢女的模樣,也實在失敗得緊——身為一個親眼見證到的人,他覺得自己的評語很權威,並且正是事實。
沒興趣多談小芳以及昭勇侯等人,賀元拉著白雲的手道:
「走,我們到東門去。今日是陳夫人離開鎮寧庵的好日子,柯銘他們都在那邊等著了,陣勢很大,也有足夠的熱鬧看,比這邊有趣多了。」
「不用你提醒,我也是要過去的。今兒我來,就是來迎陳夫人,當然,也順便與李夫人她們敘一敘。」定恆師太師徒四人剛接手鎮寧庵,一切正忙亂,方便她鑽空子探望另兩位還在「坐監」的夫人,而不怕被發現驅趕……
正興致勃勃手拉手歡快往鎮寧庵東門跑去的兩人,完全沒發現,在他們圍觀著昭勇侯等人時,其實正有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不遠處望著他們。待他們跑遠後,馬車裡的人才開口道:
「養了他二十年,一直以他故作老成沒點鮮活樣為憾,沒成想,卻在他成年之後才有幸見得他這樣少年跳脫的模樣,也真是奇了。」慢悠悠的聲音裡有著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威嚴,但此時卻滿是興味與新奇。
「可不是嗎!老奴瞧著也新奇得緊。二爺向來端矜冷淡,對誰都少了點熱呼勁;就算是與柯世子、明少爺玩在一起,也沒見他神情這樣愉快外露過,看來這個書生定有非凡之處,能讓二爺這樣另眼相待。」一名中年嬤嬤開口應和道。
「公主,那位書生面生得緊,大抵不是京城的士子。衣著如此樸素,家境應也一般,就不知道二爺是怎樣識得這書生的。」另一名嬤嬤說著觀察所得。
永嘉公主——同時也是賀元的娘親,聽了左右兩名心腹嬤嬤的話後,淺笑道:
「阿元向來有著貴公子的傲氣,別說不會輕易去與不同階層的人結交,光是在宗室勳貴裡,也難有幾個人讓他看上眼、願意當成朋友往來的。所以,這個書生肯定是特別的……說到這個,我就猜這個人……或許就是阿元十年來書信不絕的那個鄉下孩子吧。」
聽永嘉公主這樣一說,兩位嬤嬤這才恍然大悟。其中一人道:
「先前好似聽二爺身邊的秋伶提起過,二爺那個鄉下友人,以十六之稚齡高中舉人,可不就是去年秋闈的事嗎!正好今年進京參加春闈,時間正對得上。」
永嘉公主這才恍惚想起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不由得歎口氣道:
「我就想不出來,怎麼十年前在鄉下只認識幾日、只是萍水相逢的孩兒,竟就能讓阿元掛念上心至此,還如此長情,真是不可思議。也瞧不出那是個多特別的孩兒,長相也就清俊些,卻又沒我家阿元好看;比起阿元的瀟灑勁兒,他反而顯得帶著些女氣,隨便哪樣都比不上我家阿元,到底哪兒值得阿元上心了?」
第章(2)
兩位嬤嬤捂嘴低笑。對自家公主而言,二爺當然是好得天上有、地上無,任誰都比不上。
「哎唷,我的公主殿下,若是二爺只想交好比他出色的人,那他恐怕這輩子都別想交上朋友啦!」
「以前有人還說二爺目下無塵,看不起勳貴以下的人,從不折節下交。他們都該來看看二爺的這個朋友,不過是一個鄉野書生,就教二爺這樣看重,證明咱二爺人品貴重,不以權勢名位度人。換作一般京城百姓,誰肯去理會一個鄉下人?」
永嘉公主被兩個嬤嬤左一言右一句捧得笑容不絕,將手中的綢扇半掩著嘴,笑個盡興之後,才道:
「好啦,得上東門去了。今日是阿陳出來的好日子,雖然有明宣侯府的人馬在,但就怕中書侍郎家的人前來搗亂,非要說迎回主母什麼的。柯銘畢竟斯文,應付不來女人家撒潑手段。」說到這兒,公主冷哼一聲道:「阿陳是我的伴讀,她娘家現在沒人可作主,可還有我呢!我可不能讓阿陳回那兒受苦,在慎嚴庵吃苦的那十二年,足夠她與柳家恩斷義絕了。」
一名嬤嬤半掀竹簾,讓外頭的婆子吩咐車伕起駕,待馬車穩穩行駛之後,才道:
「陳夫人就是太過賢慧。一個人太善,總是得吃大虧的……」一想起陳夫人這半生的遭遇,任誰都不由得要歎息一聲善人無善終。
「賢慧不是錯,阿陳的錯,只在於嫁錯了人。」永嘉公主惋歎一聲。
「不幸中的大幸,還有公主為陳夫人作主呢!不然這陳夫人只怕十二年前就讓人給作踐死了。」
「我也沒能幫上什麼忙。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去慎嚴庵。別人當她被流放到那種地兒,必然十死無生;可我卻知道,只有在定恆的監管下才有活路。
柳侍郎與他那位情深義重的平妻,怕是沒料到阿陳還能活著回來吧?,」她一個外人,縱使權勢極盛,也阻止不了一個丈夫用七出的名頭將妻子送到鎮寧庵幽禁。
不過,除此之外,一個有權有勢的女人,能做的事是不少的——比如說,讓陳夫人在幽禁時不被人惡意作踐;比如說,讓柳侍郎一輩子升不了官。
「可不是!那位努力在貴婦圈宣揚自己賢名的平妻,可一直癡癡等著陳夫人亡故的消息傳來,自己好佔上正妻名頭呢。」
「哼,怕是等到她死了,陳夫人還長命百歲呢。」
永嘉公主呵呵低笑,道:
「我聽柯銘說,十年前他去無歸山探視阿陳時,阿陳心存死志,骨瘦如柴,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可前一陣子,阿陳隨定恆她們回京,他去見了阿陳,直呼判若兩人。如今的阿陳精氣神極好,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四十歲的婦人,說得我都心動了,今兒個定要好好看看,也正好問問她是怎麼養生的。」
永嘉公主心情極好,也就樂意跟貼身嬤嬤多說一些閒話,心中還想著那個能讓自家二兒子那樣重視的朋友,改日定要招來一見,定也是個趣人吧?
不過,永嘉公主怎麼也沒有想到,前一刻還親親熱熱玩鬧在一塊兒的兩人,待她在下一刻再見著時,竟是兩人面色不豫,各自扭頭而去的場面。
這是……吵架啦?
永嘉公主驚得張大嘴巴,都忘了拿扇子掩嘴,就呆呆地坐在馬車裡,看著自家二兒子與那名鄉下書生一南一北地離開,誰也沒有回頭,臉上各自忿忿。
這世界變化得真快,讓人完全反應不過來。
在一天之內,在一刻鐘之內,永嘉公主非常榮幸地看到了兒子跳脫歡快的模樣,以及,像個小孩子吵架完賭氣走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