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陳毓華
大侍女一看見他,喜出望外,見過禮後撩起裙子,腳底生風似的回稟主子去了。
一輛布緣油頂的小馬車停在角門的隱蔽處,此處是豫園的一道後門。
頭戴紗罩的皇后已經等在車輦外,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不留。
「見過皇后娘娘。」晁無瑾冷淡地行禮。
「孩子……」皇后每次看到晁無瑾的白髮,心裡的那分艱難就會變得更加沉重,這兩年他不願見她,她也不知能拿什麼理由去見他,時間就這麼蹉跎了過去……
「不要叫得那麼親熱,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再見這個親生母親,晁無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無怨無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從未告訴任何人你我的關係,不用擔心你的過去會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安安穩穩。」
「我當年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親早去,我一個弱女子根本養不起你……」其實是因為不想吃苦,更想要榮華富貴,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後,就將他扔給山上一間道觀,買通了檢查的嬤嬤後參選秀女,自此進了宮,就這麼一路扶搖直上。
「過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舊事與他無關,他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不再是幼年那個渴望母愛的孩子了。
皇后欲言又止。
「以後請不要再來了,你這高貴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關係,不怕讓人借題發揮嗎,對大家都沒好處。」他只想眼不見為淨。
「孩子,你難道不能原諒我嗎?」皇后眼神渴望的說。
她與景盛帝毫無所出,誰都知道宮中妃子要是沒有子嗣依傍,一旦年華老去,失寵於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無瑾無疑是受寵的,她自然得好好牽住這條線。雖然位居中宮,后妃不得問政,但宮廷要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唇齒相依的後宮也絕對無法倖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後退了位,還有與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寵必是長長久久,若他們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憂心自己的晚年。
「已經無所謂原諒不原諒,你只是選擇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無瑾冷漠的轉身就走,聲音冰寒徹骨,令皇后如墜冰窖。
「你這不肖的孩子,不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娘親啊!」
「娘親?」晁無瑾笑得陰冷,頭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喜歡誰?可曾為我縫補過一件衣裳、餵我吃過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時候,給他一抹微笑擁抱?沒有,什麼都沒有。
皇后怔忡了許久,默默流下淚來。
被兒子這樣一指責,那埋藏在她內心深處、不敢省思、不敢窺探的歉疚,霎時湧上心頭,如同大片浮冰包圍住她。
的確,開口閉口說自已是人家母親的她,就連一口母乳也未曾哺育過他,這樣的娘親算什麼娘親?
半晌後,皇后抹掉眼淚,挺直腰桿,喚回侍從,起駕回宮。
她是皇后,不論如何,人前那完美的面具都必須一直戴下去,這就是她選擇的路。
「哎唷,相公,拖拖拉拉的,動作快一點啦。你可知道天上一日,人間三年,地府又是怎麼算時間的?要是姐姐的屍身腐爛了,就算拿回她的魂魄也沒用了。」
「娘子,我這已經是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了,你以為要從地府裡把人要出來很容易嗎?再說地府辦事也有一定的程序啊。」
被綠珠拖著跑的土地公鬍子在飛,長袍也在飛,枴杖更是無用武之地。
總之,他現在的狀態就是被性急的小妻子又拖又拉的趕往那什麼豫園。
這件事要是不快點了結,他每天被妻子這樣吵,壽命大概會縮短好幾百年。當然,這句話他很聰明的悶在肚子裡。
不過因為實在飛得太快,撞上異物往後倒的力道也就格外驚人,不知碰到什麼東西的兩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這小子真有兩把刷子,連具有神格的我都被擋在外頭。」牽起妻子,土地公摩娑著鬍子,研究小樓門外貼著的禁咒。
「那表示我們進不去了嗎?」綠珠沒空管摔痛的屁股,也湊了過來。
「誰說的?不過為了不耽誤還魂時辰……汝鴉、汝鴉,速速出來吧。」土地公說著,從寬大的袖口拿出一隻葫蘆瓶,瓶口對準門內。
畢竟是魂魄,畏強光日照,他好神做到底,可不能讓魂魄受到一丁點損傷。
第9章(2)
不一會,一縷如煙的透明人形慢慢凝聚成形,汝鴉轉身面對土地公還有綠珠,緩緩的拜了下去,輕聲說道:「多蒙土地爺爺和土地婆婆照顧,汝鴉無以為報,只盼魂歸肉體後多燒香火給兩位,希望您恩惠澤被天都的百姓們。」
「啊,說這些做什麼?緣分一場,如今功德圓滿,你啊,趕緊進去吧。」
「我會努力燒香火給土地爺爺的,也請土地爺爺繼續照看綠珠,她年紀小——啊,我說的這是什麼話?她已經是土地婆婆了呢。」她當年無心插柳,想不到柳竟成蔭。
不想面對分離的綠珠別過頭,繃著臉咬住下唇,什麼也沒說。
汝鴉俯身再拜,身影變得更淡,她起身後轉眼就鑽進了門縫,順利地進入小樓,也看到躺在水晶棺裡的自己。
這實在是很奇特的經驗,她也沒把握自己這具躺了好久的軀體能再接受已經離體的魂魄,但誰知道不等她觸碰,一靠近,一股力量就把她往肉體裡拖,等她再度有了意識時,只覺得身體乏力沉重。
許久後,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終於能慢慢張開跟……不賴,眼珠能動了,只是躺了太久的四肢還有身體很不聽使喚。
這時候,剛進家門的晁無瑾感覺到了小樓中的波動,不禁怒氣騰騰。為了不讓不相干的人到處走動,他特意把家裡的僕役嚴格銳減,只留下護衛,而小樓是禁地,他設了層層的保護禁咒,誰好大的膽子敢闖?
況且他去邊關之前,已重新把陣法用自己的血餵過,難道是生變了?
他疾步趕到小樓,一瞧門面完好如初,符咒亦無人碰觸過,忍不住心生疑惑。
開了鎖,推開門……是錯覺嗎?他好像看見汝鴉的裙擺一角在飄動?
下一瞬,晁無瑾眼臆驟然收縮,正在跟不聽使喚的身體奮鬥的汝鴉雙眼就這樣對上了他的瞳眸。
他眼中掠過複雜狂亂又難掩的欣喜,小心翼翼地蹲下。
「不能動是嗎?」嗓音微哽,難以言喻、難以承受的,粗嗄如砂礫。
她眨了下眼,渾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動,艱困的想舔舔自個兒的唇瓣也開不了口……這是什麼情況?
「鴉兒。」
她望著他,不解他是怎麼了?未束的發變成了銀雪,曾經美麗的烏瞳也不見了……
他伸手輕輕碰了她的頰,是溫的,卻猝不及防地沾上了她滾落的淚。
「不哭、不哭,我只是國事太過操勞,好好休養上陣,髮色會再回來的。最重要的是……你回來了。」
她什麼都沒說,他卻懂。
晁無瑾像是如獲珍寶的慢慢把她抱起來,手中的力道不自覺越來越緊,緊到像要把她嵌入身體裡。
她的唇動了動。
「你想說什麼?」
「你……受傷了……你的臉……很冷,很……白。」幾試不成的嘴終於逼出話來。
他的眼光極柔,如癡如醉的瞧著她。「一點小傷而已。」從戰場上回來的人,誰不帶傷?
「放我下……來,傷口會……裂開的。」
「不放。」語氣很堅定,沒得商量的那種。
「不然……趕快上床,讓我看。」她急急的說,口舌終於靈活了些,感覺到有股濕意從他腰間滲出來,鼻間甚至聞到了血腥味。
「上床嗎?」他深邃的眼底有了點點笑意,是一種令人目眩神馳的光芒。
「快點啦!」
「是。」
晁無瑾果然抱著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大床的臥房。
他把她放在床上,讓她安穩的躺下。「先告訴我,你的身體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好像睡了很久,四肢不太俐落,除此之外……好得很。你別忘了我的身體跟牛一樣……欸,別想逃避我的話,你是怎麼受的傷?」要不是這笨重的身體不能動,她早就衝上去動手脫他的衣服了。
也就是說,她的魂魄並沒有受損……確定了這點後,晁無瑾安下心,開始當著汝鴉的面脫衣服。
他脫得很自然,片刻後即露出光裸的上半身,肌肉帶著蜜般的顏色,只是身子很瘦,在腰際的地方有道攔腰而過的傷痕。
傷口原來應該是結疤了,如今卻又在猙獰的疤痕處裂開來,鮮血直冒。
汝鴉看得沭目驚心,那叫「一點小傷」?
晁無瑾笑了下,只隨意的點了自身幾處穴道,隨後就撕下布條兩三圈包紮了傷口,然後披上長袍。只是束帶來綁,露出他一小塊的胸肌來。
不曾按時吃飯,沒有好好的睡,身上的傷也不肯醫……在汝鴉回來之前,這些事他一點都不在意。所以即便受了重傷,對傷口他也毫不費心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