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陳毓華
汝鴉心裡明白,他要是沒有她也能過得很好,但她卻不敢問自己,要是沒有了他會怎樣,能不能一個人過……
她知道每多明白他內心一分,她的心就好像多一分不再屬於自已。
但這樣是不對的。她不能因為人家施捨給她溫暖就無恥的對人家生出好感,這樣太卑鄙了。
「你怎麼來了?」晁無瑾聽見草叢發出窸窣聲,一回頭,真的是她。
「家裡很久沒魚吃了,我來盯牢你有沒有專心釣魚好加菜。」她胡亂的擦著紅眼眶,拚命眨眼,不想讓他發現自己莫名的傷感。
掀開遮住她半個人的樹枝,他拍拍草地示意她坐下,—邊說:「我請你吃魚吧。但先決條件是你得陪著我,看看魚兒們肯不肯上鉤。」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你?」
「要不要來比賽看誰先釣到魚?」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在我老家,我可是摸魚的高手。」
晁無瑾笑了,「你啊,根本是得寸進尺。」
他隨手削下一根樹枝,去掉樹葉,繫上繩線,一枝釣竿就完成了。
「拿去吧,這是你的了。」
她接過來,笑彎了一雙眼。
不問他進宮去的時候遭遇到什麼,不問他一切他不想說的,她不聰明也不是解語花,只是連自己的事都無能為力了,朝堂的事又怎會是她一個小小女子能懂的?
她唯一能給的,只有盡可能的陪伴。
半晌過後,魚兒們依然都沒動靜。
汝鴉瞪得兩艱發酸,心裡有點挫敗。看來釣魚也是門學問。
她瞅了眼晁無瑾清冷的面容,故作輕快的說:「我來吹個小曲好了。」
他那副失神放空的模樣讓她心痛,覺得他隨時會消失,她得做點什麼來抓住他。
「你?」他留在遠方的視線慢慢挪了回來,看向她。
「少看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有一兩項才藝可以見人。」她只要和他在一起,臉皮就彷彿經過千錘百鏈,連城牆也自歎弗如。
「太難聽的話,我可是隨時會喊停。」
「要說洗耳恭聽。」
「我洗耳恭聽。」他也太好商量了吧?
汝鴉摘了兩片樹葉用衣襟抹乾淨,放在唇邊試了幾次音後,輕輕地吹起來。
葉笛聲靜靜的傳了出去。
樹葉算不上什麼好樂器,不過那悠悠的樂音仍舊勾住了晁無瑾游離的思緒,他專注的聽完了整首小曲。
「是出自詩經的蒹葭啊。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涸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他眼中有淡笑,溫熱的手拉過她一繒垂胸的長髮。
她怔怔地望著他。
「鴉兒,你有心儀的人嗎?」這首曲子表現情懷難訴,人心如同兩岸,迂迴曲折,苦苦相望,不知何時才能到達彼岸的心情。她有心上人了嗎?
「哪有,我可是剛剛拿到放妻書的人啊,哪敢隨便去玷污別人?我是因為這首曲子很優美,想你聽了心情會比較好才吹的。這樣你心情有好一點了嗎?這可是我最拿手的絕活了。」她心跳了好大一下,連忙用力捏自己的大腿。
她沒有洩露任何不該有的情緒吧?他心情已經夠糟,她就別再添亂了。
「你從哪裡看到我心情欠佳?」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她總不能說因為她經常看著他,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把他的一切烙在心底了吧?
當他微笑時,美麗的睫毛會蓋住眼眸,只讓人看見笑容,不會留意他的眼裡流露了何等情緒;當他專注看書時,眉頭會微微的蹙著,又是何等的吸引人……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他什麼樣子是要發怒的前兆,什麼樣子又是心情愉快,她全都知道。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啊?」那為什麼住在皇宮深處的那個女人卻完全看不到他的心情?她的眼裡沒有他,心裡更沒有。
沉浸在過往裡的晁無瑾回過頭來,看見了汝鴉癡癡望著自己的目光,心裡咯登了下。
下一瞬,汝鴉只覺得她眼臉上一熱,眼前便一片漆黑,是晁無瑾的手覆住了她的眼。
耳邊傳來他略顯狼狽的聲音,「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還有,也不要用這種眼光看人。」
她在黑暗中不解地眨了眨眼。她到底用哪種眼光了?
他試探的慢慢把手收回去,但隨即又用複雜的目光瞪著她。
「不是叫你別看,你還看,存心的是嗎?」
她聽見了他微微喘氣的聲音。
「對不起。」縮了縮肩膀,她想自己一定是著魔了,根本不能控制。
夜更深了,蟲鳥啁啾,磕睡蟲找上了汝鴉。
她不知不覺沉沉的閉上眼,睡了過去,接著,負荷不了重量的頭往晁無瑾靠了過去。
瞥見她就算睡著也還在猶豫自己能不能靠過來,身子左右搖晃著,他歎了口氣,把她的頭扳過來偎著自己的肩。
這樣的地方也能睡,這傢伙!
第二天,汝鴉糊里糊塗地從床上醒來,對昨夜自己是怎麼回到家、怎麼上床的一點概念也沒有。
不過昨晚他們真的吃到了魚,晁無瑾把有刺的部分都包了,給她留下魚肉。
「我要吃魚眼睛。」不知好歹的人竟敢提出要求。
他實在不怎麼甘願。「其他都可以給你,魚眼睛是我的。」
「我就是愛吃魚眼睛。」她嘟起嘴。
「那下回讓綠珠煎兩條魚。」
後來,他們家吃魚的時候,都有兩條魚來避免發生魚眼戰爭嗎?
答案是沒有。最後總是晁無瑾認命的割地賠款,讓出他喜歡的魚眼睛。
因為他發現比起那魚眼睛吃進自己肚子裡,看著汝鴉吃更有意思。
第4章(2)
有錢當思無錢日,莫待無錢想有時,所以,就算溽暑出門不是什麼好主意,傭書寫完了,汝鴉還是要還回去。
剛從自己廂房出來的晁無瑾看她在收拾東西,一副要出門的打扮,隨口問:「要出門?」
「去拿新的傭書回來抄寫。」
「怎麼不叫綠珠陪你去?」
「她這會兒又不知玩到哪去了。」
「回來你得說說她,就只知道玩。要不我陪你去吧。」不論她現在的身份如何,女子出門沒個丫鬟婆子陪著就是不對。
「你要陪我去還書?」她嘴巴吃驚地張大,像吞下一顆大雞蛋,一蹦三尺高,雙手一把掛在他的手臂上,模樣樂得像要飛上天。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迷惘。
她脫口而出,「因為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啊!」跟喜歡的人做什麼都好,做什麼事都開心。
話一說完,兩個人都愣住了。
四周變得非常安靜,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楚。
汝鴉的臉馬上燒起來,紅得像番茄,她慌亂的解釋著,「我的意思是你回來那麼久了,就只去過一趟皇宮,哪裡都沒去過,我們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去逛逛街。」
一隻大手忽然拉了拉她鬢邊垂下的發。「那就快點走吧,遲了市集就要收起來了。」
「要戴笠帽嗎?」她暗自鬆了口氣,記得他不喜歡以真面目示人。
「我一向少在府城出入,不會有認識的人,笠帽就不必了。」
出府後,兩人並著肩慢慢的走,路上難免有馬車、驢車、牛只等經過,帶著各種氣味的人群也會擦身而過。
他沒說什麼,只是不動聲色的讓她走到路裡邊,平常不算近的路程,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陪伴下變得好短。
兩人來到書肆後,汝鴉連忙交代道:「我去去就出來。」
說什麼不必笠帽遮掩,可光彩奪目的瑰寶走到哪都能引人注目。他一定不知道一路過來有多少姑娘家停轎掀簾子,婦人買菜買肉冷不防掉地上……這些全都是因為他。
「我不是孩童,不用擔心會弄丟我。」他自有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
沒想到,晃無瑾的如意算盤顯然不怎麼如意。
汝鴉前腳才剛進去,眨眼,三三兩兩出遊的閨女已全部停下腳步,有些膽大的姑娘,甚至還用美人扇遮了半臉對他拋著媚眼,這一陣騷動,就連綵鸞鋪門口的顧客也全都轉移了注意力,往他這邊看來。
汝鴉剛踏出大門,還沒從外頭快要暴動的情況中回過神,手臂就被一股力量拽住,接著飛也似的被拉進了書肆的內室,然後把爛攤子留給無辜的書肆主人。
半個時辰後,兩道鬼祟的身影打書肆後門出來,其中一人頭戴紗帽。
「噗哧!」
「你還笑,這什麼態度!哼哼……也不想想我是為誰才變成這樣?」陰冷的聲音從紗帽中飄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啦,我領到銀子了,買東西補償你的精神損失好了。」她雙手合十,硬憋住笑意。
「就你那點錢……算了,那你可別隨便買便宜的東西敷衍我!」他氣人的功力也是一流。
「你!」削起人來一點也不手軟。「知道了啦。」揣在荷包裡的幾貫錢還沒溫熱就要易主了,嗚嗚……
「那麼,為了讓你好好挑選要送給我的物品,那些重死人的傭書就由我來拿吧。」又接那麼多活兒,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