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文 / 湛露
「別攔著我,我想哭,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如果眼淚能洗清我的罪孽,我願意哭上三天三夜。」
他沉聲道﹕「你沒有任何罪孽,有罪的是我。九歌,你該知道我最不喜歡看到你給自己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當初她的太子哥哥死去,她自責不已,那悲傷合淚的眼眸第一次讓他難以自持,也是他們初吻的起因。
而今,歷經種種,他和她說話時還是忍不住以皇叔的身份諄諄教誨。
「鏡,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在你面前流淚了。找到了你,我再也沒有什麼可哭的。」她擦著眼角的淚水,笑著說。
但他卻沉默下來。他的安靜似乎是在否定她這個美麗的幻想。
她緊張地問﹕「你還有什麼顧慮?那壺毒酒嗎?那不是我下令的,是母后……從頭到尾我就沒想讓你死。」
「我知道。」鸞鏡幽幽歎息,這是他從一開始就認定的事,只是那壺酒太過斷腸,讓他失去對她的信心。但,他們之間的問題又豈是僅僅這一樁?「九歌,我的許多事情都還沒有跟你說過——」
「沒關係!我不在乎。」她急急地打斷他,像是怕聽到他會說出什麼可怕的秘密,再度傷害兩人的感情。
鸞鏡抓住她揮舞的雙手,沉靜而堅持地說﹕「你必須知道,既然秘密已經被撕開一角,我不希望這道傷痕永遠淌血,要不,全部撕開,要不,就此塵封。對於你我,一次塵封的結果已是如此慘痛,你還想再自欺欺人第二次嗎?」
他的鄭重其事讓她失了音,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屏住棒吸。
「我認識鸞鏡,那個真正的鸞鏡。」他淡淡講起。「當年我被人出賣,逼落懸崖,幾乎一死,是路過的鸞鏡將我救下,延醫診治,終於保住了我的一條命。」
九歌訝異地抬起頭,聽到真相,她的內心反而坦然了。鏡說得對,正視傷口,才有讓它痊癒的一天。
「鏡的身體也很差,長月島常年寒冷,風沙不斷,他每天吃藥甚至比吃飯還多。我們兩個人,一個重傷,一個重病,倒是同命相憐,於是一路走,一路治,一路聊,漸漸地,也成了朋友。」
他的聲音忽然一沉,「但是沒想到,他終究沒能撐到皇城。他臨終前,把我叫到床邊,托付我,代替他。
「九歌,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世上就有這麼單純又傻的人,他說皇城是他二十多年來魂牽夢縈的地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心中卻無限嚮往。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生活了半生的地方到底是怎樣的?他父母在世的時候,最想的事就是返回故里。而今,他不能替他們完成心願,是為不孝,他只能拜託我,幫他達成這個心願。
「他又和我說了些他知道的皇城人和事,讓一位家中老僕陪我回皇城。若是你,你能拒絕一個將死之人如此沉重的囑托嗎?」
九歌動容了,在他的講述之中,依稀可以見到當時的情景。
「我同意幫他,他才放心離世,由同行家僕將他的靈樞送回長月島,與他的父母合葬。我和另一位老家僕,來到皇城,以鸞鏡的身份出現。我本以為,這是到死都不會被人知道的秘密,沒想到……」
「以後這會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九歌急急地保證。
他苦笑著搖頭,「你還是在自欺欺人。秘密,如果被兩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了。現在這個秘密除了你我之外,雲初濃、你的母后、宋孟德、吳遷……已經有無數人都知道了,你要如何封住這上上下下無數張嘴?而且——」他深吸一口氣,「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的太子哥哥之死,與我有關。」
九歌一震,悄悄瞥了眼他,雙眸又很快垂了下去。
鸞鏡斟酌著字句,「當日,是我聯合雲初濃與你的二哥,一起激將,逼得他帶兵出征。」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他平靜地回答,「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應該不會信吧。但事實如此,當時……情況複雜,我只能說,如果是由你大哥繼位,你與我不可能有未來。」
九歌咬緊唇辦,咬得充血,十指緊緊掐住掌肉,弄疼了自己也不在意。
重逢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沉澱,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座巨大的山石陡然壓在他們中間。眼前這個人,是害死她大哥的兇手吶……
她咬緊牙根,逼問出一句,「那,我父皇是怎麼昏迷的?」
鸞鏡懦動了一下雙唇,最後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時候你父皇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下旨要殺我,下手的人是為了救我。」
「那麼,是誰下的手?」
鸞鏡反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心好冰涼,「是誰下的手並不重要,這個罪孽應該算在我頭上。」
九歌盯著他,緩緩吐出一個名字,「雲初濃。對不對?」
他深歎了聲,「現在我在你面前已經沒有秘密了。」
「你不勸我別殺她嗎?」她冷笑問。
他反笑道﹕「如今你我自身難保,就別說大話了。」
九歌沉吟許久,然後輕輕低語,「我自小受寵,想要什麼就一定拿得到,可直到現在我才漸漸明白那句話,「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倚進他胸膛,似詠似歎地說﹕「還有你說的那句話,我也不會忘記,「鳳朝還要繼續,仇恨毋需蔓延。」」
閉上眼,她感覺著自己的呼吸,和他的漸漸一致,彷彿融合在一起。
「鏡,讓我們重來一次吧,我會做得更好。」
她鄭重承諾,感受到他的身子因而為之輕顫。
「九歌——」他喚著她的名字,魂魄震盪,心頭幾乎滴下淚來。
第4章
「宋孟德實在不該讓你來這裡。」鸞鏡皺著眉說﹕「之前我與他……」
九歌忽然抱住他的脖頸,嘴唇火熱地捕捉著他的。
他一怔,「九歌,現在——」
「噓,若是外面有人,這樣就聽不清我們的話了。」她的唇在他的耳畔低語。
他露出欣然一笑,「你的確長大了。」以前的她可沒有這麼多的心眼。
「我和宋孟德說,倘若他不讓我來,我寧可不當這個女皇。」她呢喃著,手掌大膽地探進他的衣服之中,在外人看來,他們正在上演一場香辣火熱的春宮戲。
「他就由著你胡鬧?」鸞鏡扣住她的腹,深深呼吸著她的氣息。
「他告訴我你們的計劃。鏡,你的計劃雖然好,但是這個鷹翼實在是太狡猾了,你想引誘他進入你的圈套,一個宋孟德是不夠份量的。」
「所以你來了?」
她頓了頓,「鏡,如果我不來,你的這個計劃又成功了,你就是大氏國的叛徒,你要怎麼辦?我知道你是不會回鳳朝的。」
「我早該死了。」他的話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卻也因為沒有波瀾而更令人心碎。他輕輕撫摸著九歌的臉頰,回憶著她的一顰一笑,淡淡地說﹕「為鳳朝解決這次危機之後,我會無牽無掛地去死。」
九歌一驚,渾身戰慄的出了一身冷汗,慶幸自己還好早到了一步。
鸞鏡一聲深喘,「九歌,你來真的?」
這個時候,她對他的「下手」不是掩人耳目的做戲,他一隻手抱著她,騰出另一隻手在身邊抓了好久,終於抓到一床被褥,立刻將兩人裹入裡面。
「天還沒有黑吧?你這個樣子要是給外人看到,以後怎麼做你的女皇?」他的手碰觸著她的肌膚,那熟悉玲瓏的曲線,在在讓他的自持越來越崩解。
「我不管別人,只要你……能看到我。」她吻著他的眼瞼,將自己的丁香小舌探進他的口中撩撥。
鸞鏡歎息一聲,乾脆投入其中,外人看不到被褥裡的春色,只見到一個巨大的布球在床上翻來覆去。
帳外,果然有兩雙眼睛正盯著裡邊,那是鷹翼臨走前安排的兵卒。這對小兵年紀還輕,未經歷過男女之事,看到眼前的情景都不禁紅了臉。
其中一個嘀咕問﹕「我們將軍怎麼和鳳朝的女皇這麼「熟」?熟到一見面就滾到床上去了?」
另一個哼道﹕「這女皇看來也不是什麼好女人,大概看上我們將軍長得俊俏。」
「但將軍不過是個瞎子,瞎子能有什麼魅力?」
那小兵有點擔心地說﹕「我們要不要進去打斷啊?殿下臨走前也沒說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
他的同伴嘻嘻笑道﹕「你還怕他們會這樣跑了不成?打擾人家好事可是不道德的,再說,我也還沒有看夠呢。」
「呸,都被被褥檔住了,能看到什麼?」
失去了光明的鸞鏡一雙耳朵變得非常敏銳,依稀之間,他聽得到外頭有兩人正在嘀咕什麼,於是他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鷹翼真的留下人來看住自己。
他很想好好思忖一下該怎樣安排之後的事情,但是九歌……卻讓他無法定下心來思考。